天使无声

　　-本报记者许敏

　　正月十五的央视元宵晚会上，《千手观音》以超过40%的得票，问鼎“我最喜爱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歌舞类节目 一等奖，这是最近几年春晚观众投票数歌舞类节目首次超过小品类节目，还获得特别为其设置的“春节晚会特别大奖”。作为 《千手观音》的灵魂人物，邰丽华由此迅速走红。

　　采访邰丽华颇费了一番周折，打电话预约采访时，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传媒总监雪莉给出的时间居然在一周后，她很抱 歉地说：“实在是没办法，春节晚会以后，邰丽华就一直很忙，光今天上午这一会，就已经有三四家媒体预约了。”于是整整 等了一个星期，才在邰丽华繁忙训练之隙，通过网络有了正式的交流。

　　天使无声

　　邰丽华1976年11月出生在湖北宜昌一个普通家庭，父亲邰祖杰任职于宜昌水电系统。初生的邰丽华健康可爱， 而立之年得女如斯，着实让邰祖杰疼爱不已。但不久后的一场意外，却使这个幸福的家庭遭受重创。两岁的邰丽华因高烧不退 ，注射链霉素失去了听力。可爱的女儿从此注定要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不能听不能说，这让邰祖杰非常痛心。几年里，他带 着女儿辗转武汉、上海、北京等大城市求医问药，却一无所获。

　　“那以后，我虽然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自己却茫然不知。直到5岁，幼儿园的小朋友轮流蒙着眼睛，玩辨别声音的 游戏，我才意识到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伤心地哭了。”邰丽华如今再提及多年前的不幸依然心有戚戚。

　　7岁那年，邰丽华和其他的学龄儿童一样开始上学，不同的是命运把她送入了聋哑小学。邰丽华至今心存感激的是， 学校开设了一门特殊的课程——律动课。这门课是为了让学生通过振颤感受到节奏的变化。当老师踏响木地板上的象脚鼓，嘭 、嘭、嘭——一种有节奏的震动通过双脚传遍邰丽华的全身。“那一刹那，我震颤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的体验，撞击 着我的心。”邰丽华马上把身体匍匐在地板上，用整个身心去感受这最美妙的声音。孤独于无声世界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一 种与外界的联系方式，她兴奋得小脸通红，小手激动地飞舞着告诉老师：“我——喜——欢。”

　　那以后，邰丽华经常把小身体趴在播放音乐的录音机上，感受那种妙不可言的振动。她说，从此舞蹈这种和音乐密不 可分的艺术就深深吸引了她。“舞蹈和绘画都是我从小就喜欢的，我虽然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但我可以用舞蹈这种动态的画 面和大家说话，也可以用画笔描绘我的语言。尤其是舞蹈，它是我看得见的彩色音乐，也是我表达内心世界的美丽语言。”父 亲邰祖杰也对记者表示：“因为身体上的缺陷，我们当时想让邰丽华在美术方面发展，没想到她能在舞蹈上取得今日的成就。 ”

　　邰丽华说，当年爱上跳舞，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拥有一双白舞鞋。可为了带着她四处治病，妈妈辞掉了工作，全家四口 人生活仅靠爸爸每个月50多元的工资，一双白舞鞋对于这样的家庭无疑是奢侈的。但细心的爸爸还是发现了她的愿望，省吃 俭用买回一双舞鞋。回忆起这一幕，邰丽华有些动情：“这双舞鞋我永远记得，那是爸爸送给我的，也是我拥有的第一双舞蹈 鞋。”

　　人生残缺需要坚强

　　谈及邰丽华，熟识她的人最常用的两个字就是“坚强”，她从不屈服于命运的捉弄。

　　由于宜昌没有聋哑中学，13岁时，邰丽华就离开父母只身到武汉上学。邰祖杰至今还记得，送她到武汉市第一聋校 ，离开时家人都流泪了，但邰丽华却有说有笑，可后来父亲再去学校，同寝室的室友说邰丽华送走父母后，大哭了一场。要在 一个陌生的城市独立生活和学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和正常人一样搭公车、买东西、和正常人交流，这对于一直生活在 父母呵护中的邰丽华是个考验，而她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事隔多年，邰丽华的语气轻松了许多：“当时我能够只身一人离开 家去武汉求学，是因为我渴望上大学。而上大学是我的一个心愿，因为学海无涯，人要用不断的学习充实自己。”

　　1994年，邰丽华如愿以偿考取了湖北美术学院的装潢设计系。这是一个非聋哑学校，同学老师都是说听正常的人 ，这显然是摆在邰丽华面前的第一道难题。“我中小学都是在聋哑学校里读书，身边自然有很多伙伴可以与我用手语进行交流 ，刚到大学的时候，我是有些顾虑，怕别人因不会手语而无法和我交流疏远我，但后来我发现这顾虑是多余的，同学们都特热 情的主动以微笑、唇语、文字和我交流。”

　　邰丽华说四年大学惟一的困难就是无法听讲。“上课时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我，只能靠看老师的口型和记录版书来进行 ，每当老师突出一个重音并做出一个重要的手势，我都会紧张地确定这个重要的问题，然后在课后凭借每堂课的笔记看书学习 。”那时候，邰丽华已经被招入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经常参加艺术团一些重大的出访演出活动，“多亏了我的那些同学，他们 对我的帮助非常大，演出落下的课他们都把笔记详细留下来，等我回到学校后借给我抄，还帮我讲解问题。”

　　1998年，邰丽华不仅以优异的成绩拿到美术专业的大学学位，同时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她设计的《珍酒系列》 包装，还在湖北省得了奖。

　　或许正是凭着这样的坚强和自信，邰丽华才能在她的舞蹈之路上闯出新天地。她至今难忘15岁时第一次正式接受专 业舞蹈训练的情形。那时毫无专业基础的她，已经在各种舞蹈比赛中崭露头角。武汉市歌舞团一位姓赵的女老师觉得她是可造 之才，有心招至门下。赵老师考验她的第一个舞是杨丽萍的《雀之灵》。这支舞的技艺要求是相当苛刻的，对于邰丽华来说， 这几乎是一个天堑，擦腿、提腿、手位都难以使老师满意。最后，赵老师竟拂袖而去，把邰丽华一个人撇在空荡荡的排练厅里 。

　　但坚强的邰丽华不屈服的劲头又上来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练舞。开始的时候她 只能原地转几个圈，半个月以后就转到二三百圈，这让赵老师很惊讶。邰丽华说：“当时几乎被老师放弃了，如果我也放弃自 己，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相信只要我能继续坚定自己的信念，付出全部的努力就还会有希望，哪怕最终还是失败了，至 少能因自己曾经努力过而不留遗憾。”

　　第二年十月，16岁的邰丽华作为惟一一位残疾人舞蹈家登上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的舞台。

　　“天分不是妄言说有就有的”

　　《千手观音》编舞、总政歌舞团副团长张继钢对这个学生非常欣赏，他说：“邰丽华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聋人舞蹈家。 也许是因为她的耳朵失聪的原因，她对艺术的感悟就更加敏锐和细微。可以说我觉得在她身上作为一个舞蹈家是奇迹。”

　　几乎所有人都在赞叹邰丽华的舞蹈天分，她自己却反应平淡：“天分不是自己妄言说有就有的，每个人都拥有在别人 眼中看似独特的部分，我只是众人中的一小小个体。”人们看到她今天的风光和荣耀，却很少人知道她为之付出多少努力和伤 痛。艺术团手语老师王晶对此是最清楚的：“邰丽华92年进入艺术团，当时只有15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排练中最用 心，最刻苦，在排练的过程中看不到她去休息。”

　　为了练舞，这些年究竟跳烂了多少双舞鞋，连邰丽华自己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刚开始练舞时常受伤，身上总是青一 块紫一块。回家过暑假时，为怕父母看见难过，她一直穿着长裤而不肯换上心爱的裙子，即便睡觉也不脱。母亲觉得奇怪，有 一天趁她熟睡卷起了长裤，看见女儿膝盖又红又肿还包着纱布，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邰丽华说到这里感动之情难以抑制：“ 母爱是最温柔的爱，我就是怕妈妈看到，结果还是在睡熟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妈妈心疼的是我，我心疼的是她。”

　　自从那场《雀之灵》的考试，邰丽华就爱上了这支舞，看着录像带一遍遍地琢磨苦练。“当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 雀之灵》的时候，就被这个美丽动人的舞蹈深深地打动了。在表演者的表演中我看到了她的内心，她以舞蹈的形式将内心的领 悟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我也可以通过舞蹈来为大家讲述无声的美丽。”张继钢偶然看到了邰丽华的《雀之灵》，就专门为她请 来了杨丽萍。

　　杨丽萍一向不喜欢别人模仿她的舞蹈，因为模仿者只能仿其形而无法传其神，原本她只说是来看看这个跳《雀之灵》 的女孩。但当邰丽华跳完一遍后，“她竟然主动脱下鞋子，光着脚在排练厅里给我做起动作示范，还一个细节一个动作地纠正 我的手位。”杨丽萍深深被这个女孩打动：“如果我听不到音乐，我无法想象怎么能将舞蹈跳起来。”

　　征服世界不需要眼泪

　　邰丽华的《雀之灵》技艺日臻完美，终于把它练成了自己的拿手节目，如今她已经带着《雀之灵》到访了世界数十个 国家和地区。

　　2000年9月，邰丽华跳着《雀之灵》登上了世界顶尖艺术圣殿——美国卡内基音乐厅。之后她的巨型海报出现在 卡内基的展室，那是卡内基音乐厅里惟一的中国剧照。而这里的展室、走廊和前厅陈列的，都是一百多年来在这里演出过的世 界著名艺术家的肖像和经典节目海报。

　　2003年3月在波兰的那场演出最令邰丽华记忆犹新。当时一场《雀之灵》结束后，她退到后台换服装，主持人到 后台告诉她：“全体观众，包括总统夫妇，一直不停地鼓掌，等着你再一次到台前和大家见见面。”因为当时她已经卸装不便 再出场，主持人只好回到前台对观众说：“对不起，由于演员是聋人，听不见大家热烈的掌声和邀请声，正在换服装准备下一 个节目的演出，无法再出来和大家见面。”无数观众为之流了泪。

　　对此邰丽华反应很平静，她说：“我希望大家的流泪，是为我的舞蹈所感动，而不是因为我是残疾人。”

　　如今的邰丽华可谓功成名就。作为中国特殊艺术协会副主席，除了各种专业艺术奖项外，她更凭着优美的舞姿享誉世 界。1992年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举办的，被称为人类艺术盛典的“无国界文明艺术节”上，邰丽华被誉为“美与人性的使 者”；2002年“残疾人国际”第六届世界大会在日本举行，邰丽华被誉为“全世界六亿残疾人的形象大使”。

　　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数百场演出，邰丽华以其“孔雀般的美丽、高洁与轻灵”征服了不同肤色的观众，掌声和鲜花 毫不吝啬地扑向这个聋哑姑娘。问及面对如此殊荣她是什么心情时，邰丽华的回答显得有些模式化，但却仍然叫人动容：“能 够登上世界众多艺术圣地的舞台，是很多从事舞台艺术人的心愿，我是随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出访才圆了这个梦。大家给了我 那么多的关爱才有了我的今天，荣誉和成绩都是过去时，我会带着这些鼓励继续以一种平常心去努力工作，将我的爱以艺术的 形式回报给爱我的人们。”

　　选择角度看人生

　　邰丽华的心境就如她的笑容一样平和娴静。她说她非常热爱舞蹈，希望还能跳几年，到有一天不能登台了，她就倾其 所有把技艺传授给那些同样热爱艺术的聋哑孩子们。

　　事业成功的邰丽华还拥有近乎完美的爱情婚姻，先生李春在武汉攻读研究生。新婚七天邰丽华就被调到北京，虽然聚 少离多，但俩人的爱情却仍然甜蜜，“他自创的手语只有我能看得懂，平时分开两地我们就用手机短信和电子邮件联系，有时 间上网，我们也会互开视频在网上聊天。每一对夫妻都不希望是这样的状态，但李春知道我热爱我的事业，他也用更博大的爱 在默默支持着我，有这样的支持和理解我们彼此都不担心。”

　　因为要参加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制，无法回湖北老家陪家人过年，李春和邰家二老特地赶到北京陪邰丽华过了一个团圆 年。邰丽华说她是个很容易“幸福”，很容易“感动”的人，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她的事业、她的舞台和她的爱情。

　　“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样，有圆，有缺，有满，有空，这是没有办法去选择的。但是你可以选择看人生的角度。多看 看人生的圆满，带着感恩的心态面对人生的不圆满。”聊及如果当初没有那场意外，设想如今健康的她会是怎样时，她笑着敲 出一行字：“同样活泼、开朗，快乐地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为聋人建起一座‘桥梁’，当他们的好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