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我癫狂--“疯子村”的恐慌余波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3月10日11:59 时代信报

　　陈大庆深情款款，像在朗诵一首爱情诗，然后很陶醉地在院子里转。但不陶醉时，他就会将菜刀架在邻居脖子上。

　　来自市残联去年对我市15个区县的调查统计，精神病患者占总人数的6‰，约41万人，其中，“武疯子”近一半。

　　他们是随时可能伤害城市安宁生活的定时炸弹。但他们并不是罪犯，他们或许就是我们的亲人和邻居，是被叵测的命运折磨的人。他们除了需要被控制，也需要更人性化的对待。放任与白眼，才是更大的疯狂之源。

　　信报记者庞凡实习生蒋亚男/文黄伟

　　“疯子村”的恐慌余波

　　初春的山城有些薄雾，雾散去后，阳光明媚。

　　渝北区石坪镇双井村。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一片，偶尔还能看到几株黄艳艳的油菜花。陶醉在这样的早春美景之中，你很难想象，这个被称为“疯子村”的地方天空可没这么晴朗，村民心里仍然是一片阴霾，“每年田里的油菜花一黄，大家就开始警惕，不要惹人。”

　　村民们说的“人”就是游走在村里的那些精神病人。

　　去年5月15日，双井村村民李华州挥舞着菜刀将哥哥、嫂嫂残忍砍死，之后又弃尸山林。此事震惊全城，后经司法部门鉴定，李华州是精神病患者，无刑事责任，并将其释放。当时，石坪镇政府花了2000元把李华州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过50天后2000元用完了，李华州即将回村时，全村人极力反对，说什么也不准他回来。如此一来，石坪镇政府只好继续让李华州住在渝北区精神病院里。

　　离那次惨案的发生已近10个月，双井村的村民还是照样过着日子，只是让他们依然担心的是，村里除了李华州这个发了病杀人的“武疯子”外，还有5名精神病人与村民们朝夕相处。虽然，目前大家相安无事，可过去李华州没发病时也是本本份份，“这些活地雷说不准啥子时候就会动手伤人。”

　　双井村五社的陈大庆是村里疯了的5人中的一个，今年47岁。与陈大庆很熟悉的村民刘六七说，原来陈在宁夏做生意，家里很有钱，20年前家里就有几十万了，那时陈家盖的砖房是村里的第一幢，让大家都羡慕得很。后来陈大庆还娶了媳妇，可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媳妇和他离了婚，离婚后没多久，人就疯了。

　　陈大庆的堂兄陈大亮背着一筐尿素带记者去他家里，边走还边说，“我兄弟可怜哟，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什么都做不了，全靠他亲姐姐照顾他，我们就住在他周围，有时候也帮着管管他。”陈大亮正说着话，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笑嘻嘻地朝记者望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对记者说：“请问你找哪个？”此时，陈大亮小声在旁边说：“他就是陈大庆。”

　　“有人来看你，问你生活得好不好？”陈大亮说。

　　“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说着普通话的陈大庆满脸狐疑地看着记者，可还没等记者答话，他就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地晒太阳去了。

　　陈大庆的堂嫂赖春芳给记者搬来板凳坐下，说：“他原来不像这样，还有初中文化，后来疯了，都十几年了。他是间歇性的，少说两句话没有什么，多说两句就开始乱说。”赖春芳也很头疼这个兄弟，陈大庆疯了以后整天只知道耍，不做事，饿了就去田里偷菜吃，没少给家里惹麻烦，好在村里人知道他的“毛病”也不是很计较。“但是，他发起病来凶得不得了，可吓死人了。”赖春芳回忆，两年前的一天，陈大庆突然拿起菜刀冲到堂嫂屋里，把刀架到侄子的颈子上，说要杀人，“哎哟，你不晓得，可把我吓惨了，我也冲进去一下把他的手抓住，边哄边抢，才把刀夺了下来。”赖春芳不敢想，如果那天她不是刚好在家里，不是立刻抢走了兄弟手里的刀，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那之后我们都是小心了又小心，随时都注意到他的，把刀都藏起来。后来他发了病就乱骂人，找不到刀就拿起石头砸门，我们家的新门都是被他砸烂了的，他自己家里也是被他砸烂完了的。”记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陈大庆房顶已经被砸得千疮百孔。

　　这时，在一边晒太阳的陈大庆突然又对记者的相机产生了兴趣，问道：“你这个相机好多钱嘛？”

　　“你猜呢？我给你照张相好不好？”记者想借此跟陈大庆聊上几句。

　　“你为什么要给我照相呢？我不会同意的，你要是给我照了，你就是在侵犯我的肖像权。”他走了几步，接着又说， “我告诉你，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爱情，我有，你也有，爱情是美好的，我相信，你们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陈大庆深情款款，像在朗诵一首爱情诗，然后很陶醉地在院子里转。赖春芳说：“他就是这样，多说两句就乱说。现在他一律不吃药，谁劝也不吃，有几次还把他姐姐端给他的肉倒了，他说里面有药，要毒死人。”

　　记者采访那天，村里的另一名精神病患者何正英没在家，她的亲人全部外出打工，没有人照顾她的起居生活。何正英的邻居刘六七说：“她才真是造孽，一个人做5个人的田土，家里的条件又太差了，她发病了就是不停的骂人，在家里骂、在田里也骂，前几天还连续骂了几天。”村民说，何正英这几天没骂人了，一切正常。

　　不过，据村民说，一个月前村里的一个姓刘的“武疯子”把一个人的脑袋都打碎了，幸好人还没有被打死，后来，“ 刘疯子”被送进了医院，听说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村。石坪镇镇长郑开伦证实了村民的说法，他介绍“刘疯子”伤人后，被关进了渝北区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费用由镇上出，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回双井村很难说，要看病情而定。

　　“住在村里，你们担不担心他们发病？”记者问了几个村民

　　“啷个不担心嘛！害怕得很哟，住在这个地方，老是提心吊胆，只有自己多注意，不去惹他们。”刘六七说。

　　1个镇159个精神病人

　　双井村村长李江渝说起去年李华州杀了哥哥、嫂嫂的事情时，最多的还是叹息，“我是村长，有啥子办法，大家都反对他回来，万一再弄出人命来也不是个办法，现在他还在精神病医院关起的。”李江渝说，由于村民极力反对，村里只好找石坪镇政府商量，由镇里出钱，继续让李华州在渝北区精神病院治疗。“还有病人，有的就关在家里，有条件的就送医院。”李江渝说的“病人”其实就是指精神病人，不光双井村有，石坪镇的其它村里也有这样的“病人”。来自2004年初石坪镇政府的统计，全镇约有2.3万人，其中就有159名精神病患者，“武疯子”约50人。

　　“光是我们村就有5个病人，二社2个、五社2个、六社1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坪那么多疯子。但是一般来说，只要你不去惹他们，他们一般不会打人，像5社那个何正英，上回我们村里修沼气池，她把石子偷了，后来我和她好好说，她一点没有伤我，就把石子交了。”

　　跟李华州、何正英这样的精神病人“打好交道”，成了李江渝当村长的头等大事，“你说，这一村子人的命可说不准啥子时候又没了一个，担不起！”因为农村经济和医疗条件的限制，一旦谁家出了个精神病人谁家就总得担惊受怕，村里的村民也惶恐不安。如今，可以让李江渝松口气的是，去年市里启动了“救助1000名贫困精神病患者工程”，双井村的几个“ 病人”也在救助范围内，每人每年可以得到360元的基本药费，还有一些药品，多少对他们的病情有些帮助，村里的负担也减少了一些。

　　石坪镇镇长郑开伦说：“石坪镇的精神病人很多，我们主要是请其监护人对其进行照顾，有些家里穷，家人负担不起、病情又很严重的，就由镇上出钱送他们去渝北区精神病治疗。我们镇上负担重呀，光是这些精神病人都要把我们拖垮了。” 郑镇长说这话时显得很无奈。

　　精神病人如何收治

　　“武疯子”是人们对攻击性精神病人，也叫狂躁型精神病患者的一种俗称。记者从市第一精神病院了解到，“武疯子 ”易兴奋、躁动，具有主动攻击意识，一般伴有精神分裂、妄想、多疑等症状，在所有精神病患者中，“武疯子”大约占整个精神病患者的1/3。而这类病人给社会造成的危害相当严重，据不完全统计，流浪在外的精神病人中，就有1/3是有攻击性的“武疯子”，给老百姓带来的危害大大增加。

　　缺乏监管力度被认为是造成“武疯子”游荡于社会的主要原因。市残疾人联合会康复部有关人士介绍说，目前民政部门只负责对城市流浪人员进行救助，精神病医院也只收治有经济能力的精神病患者，更多的精神病患者只能靠其监护人对其进行监护。但由于精神病易复发，治疗费用较贵，不少贫困的患者家属干脆将精神病人关在家里，甚至锁上铁链，或者干脆不闻不问让其四处流浪。

　　另外，精神病人和家属对进精神病院治疗心存偏见，文化程度越高、社会地位越高的人，越是讳疾忌医。不少患者为了“要面子”、“怕丢人”而有病不医，或者病情稍好就不再坚持治疗。家住南岸四公里的刘女士就有一个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儿子，她说：“家里有病人，我们怕让人知道啊，要是传出去说我儿子是个‘疯子’，谁还看得起我们，谁都要欺负我的儿子，以后谁又会跟我们家来往？”

　　俗话说：菜花黄，癫子狂。医学研究表明，春天气候多变，外界环境变幻无常，极易刺激精神病发病。市第一精神病院专家介绍，俗语有一定的道理，但不是绝对性的。春天应该特别注意对精神病人的治疗和管制，尽量不要刺激他们，不要让他们单独出门，家人可多跟他们聊天，陪他们做一些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处理“武疯子”的尴尬

　　杀人偿命，犯罪份子在犯案后逃脱不了被警方抓捕并依法惩治的结果。但遇到像李华州这样的”武疯子”伤人、杀人事件时，警方、民政等部门的处境却很尴尬。

　　“一般来讲，相关的人员移交原来是送到收容遣送站，现在叫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站，我们移交的时候也遇到尴尬，就是公安机关的这种工作还没有一个协调部门，我们送过去，他们也是不收。”南岸区公安分局巡警支队介绍，支队负责辖区内110报警的接警处警工作，当接到有疯子裸露、骚扰和伤人案件时，因为没有权限处理，只好将人送到市救助管理站，或者在上级领导的指示下，将一些有暴力犯罪倾向的精神病人送进医院。但是，经费由谁来出，成了公安部门和医院方面的障碍。

　　这种障碍同样难倒了救助站。“按照国务院381号令的救助原则，一般是实行自愿救助原则。就是说要本人到救助站，要求救助的，符合救助条件的就给他救助。像精神病人这样的，要由别人送到我们站来进行救助是不符合救助原则的，而精神病人的行为能力有可能做不到自愿要求救助这一点。”市救助管理站业务科科长全玉文介绍，381号令后，原来的强制救助成为历史，警方强制送来的精神病人不能收。“不过，考虑到一些原因，我们也会跟公安部门商量，或者跟区政府和精神病院商量，费用分摊，这样问题就容易解决一些。”

　　公安部门没有处理权限，民政需要精神病人主动来求助，医院不是慈善机构，精神病人仿佛是一个全社会都无力承担的社会包袱。

　　政协委员提案呼吁

　　在今年1月重庆的“两会”上，政协委员吴德本递交了一份关于如何管制“武疯子”的提案。吴德本说：“去年下半年，綦江县政协法制委展开了一项特殊的调查，调查对象是全县的狂躁型精神病患者，就是我们说的‘武疯子’。调查报告显示，仅綦江县就有各类精神残疾人6240余名，约占全县总人口的7‰。其中‘武疯子’近300人。”吴德本在提案中提到，“武疯子”发病时，有的毁物，有的伤人；有的毁坏铁路设施，一次损失达10多万元；有的破坏矿区通风设备，几乎酿成重大事故；有的放火、有的制造爆炸，有的杀人，导致人心惶惶，严重地影响了社会的安定。“特别是我听说綦江的一名叫邹伟年的警察在制止‘武疯子’闹事时被杀害了的事情时，感到‘武疯子’这个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必须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因此我才交了这个提案。”

　　在吴德本的提案中，他提出了从加强宣传教育、摸清情况，制定规划、健全管理网络、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政府为主，解决治疗经费等五个方面做工作以监控“武疯子”。

　　提案中说：“一方面，要教育广大民众增强人权意识，以人性化的姿态看待‘武疯子’，要从精神文明建设的高度去重视这类特殊人群的生存与生活，另一方面，应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知识水平。各区、县应深入开展调查研究，摸清本地区‘ 武疯子’的人数及分布、发病情况，制定监控、治疗计划。区县、乡镇分别成立以分管领导为组长，卫生、民政、公安、残联为成员的精神病防治工作领导小组，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以人为本的意识，负责本地区精神病防治工作的组织、协调、管理。还应扩大市、县精神病院建设规模，增加病房、床位，添置部分急需的医疗器械和设备，以满足重度精神病患者能得到及时住院治疗。建议政府应从财政支出中列出专项经费解决各地‘武疯子’治疗的费用。精神病医院对这类享受国家补贴的病人的收费只能按治疗的成本收费。”

　　社会救助体系不要淡忘他们

　　由于“武疯子”发病时缺乏自制力，对社会的危害属于无意识行为，也无须承担民事、刑事责任，因此如何对其进行管束和治疗很让人头疼。

　　在今年2月17日市政府常务会审议《关于加快建立新型社会救助体系的意见》时，市长王鸿举说：“在构建新型社会救助体系，关爱残疾人的同时，要加强对患有重大精神疾病的贫弱人群，特别是‘武疯子’的救助。‘武疯子’的问题解决好了，不仅是对他们本人，对他们家庭是一种帮助，而且有利于社会公众的安全。”

　　市残联康复部有关人士介绍说，“目前，重庆市残联对重庆市15个区县的精神病人数进行了调查，精神病患者约占总人数的6‰，但是实际数字可能会更多，因为在调查时很多家人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家里有精神病人。我们残联目前所做的工作就是协调各医院，对一些实在是贫困的精神病人进行收治，尽量减少在街上流浪的精神病人的数量，降低他们对社会的危害。去年，贫困精神病人救治问题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被列入了政府八大民心工程，由政府拨款，我们救助了3 000余名患者。我们做的也仅仅是每个月给他们几十元的医药费，让他们控制病情，能基本实现生活自理。春天又到了，精神病发病高峰又要到了，精神病人的治疗问题的确很棘手，光靠哪个部门来做工作还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社会各界都来关心才行。”

　　据2003年的统计数据，全国各种精神疾病患者已达1600万人，占总人口的1.23％，其中只有20％的患者到医院就医，另外80％流散在社会中，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危害公共安全的“定时炸弹”。如何将“炸弹”预先拆除，减少和避免暴力行为的发生，应该是全社会共同努力完成的课题。

　　具有丰富治疗精神病患者经验的资深医生认为，鉴于少数精神病人对公共安全造成的严重威胁，要尽快建立完善精神疾病防治机制，要提高全社会对精神疾病的认知率。首先，要认识到精神疾病患者是弱势群体，要保护他们的权益，给他们以关怀。其次，要采取切实措施将精神病患者管起来，当然仅靠精神病医院是不够的，患者家属、所在单位、社区、村镇以及担负社会管理职能的国家机关都要齐抓共管，将暴力犯罪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第三，要建立健全经费保障机制，保证患者能够及时和长期治疗。精神病患者治疗费用很大，有相当一部分患者家庭无法承担，而医院也不可能全部支付，这就需要政府部门加大经费投入，或者设立专门的精神病患者救助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