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母亲的爱与恨

　　一起车祸，风华正茂的女儿丧身车轮之下。一年多来，母亲为了能为女儿讨回合理的交通责任认定结果而奔走，甚至 为证实女儿无责，她花高价包下专车，含着泪水，以自己的生命为试验品来还原车祸现场。

　　50多岁的周艾萍说，现在仍会接到已经死去快2年的女儿的手机打来的电话，虽然电话那头传来的其实是儿子的声 音——但至少，来电显示出现的是“庆庆”(女儿的小名)。2

003年12月8日，女儿沈晏婵过马路时被酒后驾车者开车 撞死，而后交警部门做出死者负次要责任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结果。周艾萍为给女儿讨回公道，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还原 车祸现场做试验，高价租车以不同速度来撞自己，为的就是寻找确凿的证据。

　　现在，周艾萍在杭州某小区的家中，把女儿的骨灰放在卧室里，她和她74岁的老伴还像以往一样给女儿打开电视， 每月往女儿的手机上充值，给女儿买漂亮的衣服和包包。信报记者与周艾萍电话连线时，失去女儿的痛苦仍让她走不出阴影， 她不时捂着电话泣不成声……

　　“我已经失去了女儿，我不能看着别人不负责任还给她安上一个罪名，我必须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时代信报：周妈妈，现在大家都这样称呼你，我想那是因为我们都被你感动了，钦佩你这样一位母亲的勇气。

　　周艾萍：我很感激大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真的，我这一路走过来，真是不容易啊。

　　时代信报：不少读者通过报纸和网站看到你的消息后，都称赞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包括重庆的读者也很关注您。

　　周艾萍：别人说我伟大，其实那只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正常反应，换作是其他人的母亲，遇到这样的事情同样也会这 样做的，会拼了命地去保护自己的子女，不惜一切代价。你可能还很年轻，大家可能会觉得我做了一件传奇的、惊天动地的事 情，但我那是在做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这只有当妈的人才能理解。

　　时代信报：就是说，当交警部门做出车祸事故责任书，您的女儿负次责的结论时，您高价租车来还原事故现场，也是 出于作母亲的本能反应。

　　周艾萍：是的，我必须这么做。这个车祸的责任方谁看来都是清清楚楚的，可为什么给我死去的女儿安上一个负次责 的结论？而且，如果要推翻，就是说不服裁决，还必须我们受害人一方来取证，这很不公平。

　　时代信报：您说的责任清楚，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周艾萍：当时交警出现场，已经认定肇事司机醉酒驾车，而且车子的车灯不合规范，后来我从目击者那里了解到，肇 事司机当时是占道而且速度很快，绝不是交警部门认定的87公里。

　　时代信报：您怎么会想到租车来还原事故现场这样的办法？

　　周艾萍：我咨询过很多朋友，还有专家，提了很多问题，从他们那里我明白，交警当初做出的认定是不合理的。我已 经失去了女儿，我不能看着别人不负责任还给她安上一个罪名，我必须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时代信报：您认为交警在处理这起车祸时有不恰当的地方？

　　周艾萍：我很气愤，当我知道肇事司机是外籍华人时，我要为这中间的不公平而上访。我们本来就是车祸中的受害人 ，悲痛伤心不说，还要为搜集证据花那么大的精力。我和我儿子租车搞试验，测试人过马路的速度，测车速，拿着从宁波市交 警支队那里拓来的现场照片来还原车祸发生的瞬间，多难啊。

　　“我就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女儿，为了爱人，我坚信这个公道是讨得回来的，就凭所有的事实。”

　　时代信报：对于交警部门的责任认定结果，你们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周艾萍：叫我们怎么能接受？我们全家人很受打击啊，我的爱人75岁了，老来得女，50岁才有了庆庆，他这辈子 坎坷，为了女儿吃尽了苦头，一生劳累，为了多挣点钱，他还向人推销蜡纸，1991年还中了风，可那是都笑着的，心甘情 愿的啊。出事后，庆庆的爸爸在精神上几乎崩溃，他把庆庆放在水晶棺里，每天就看着她，不准火化，一放就是20天。后来 ，他还有轻生的念头，身体状况更加不好，还因此住进了精神病院。

　　时代信报：后来，你就到浙江省公安厅上访？

　　周艾萍：因为在宁波这事解决不下来，我只好找他们的上级部门。

　　时代信报：2004年1月，浙江省公安厅交警总队重新认定了这起交通事故的责任，但是仍然是维持宁波市公安局 交通警察支队做出的事故责任认定意见。

　　周艾萍：我对这个结果不服，我始终认为我的女儿在这起事故中是没有责任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守在省公安厅 附近，就是希望能找到领导，管管这事，重视这个事情。有人跟我说，你是老百姓，在公安厅里又没有熟人，事情很不好办。 但我就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女儿，为了爱人，我坚信这个公道是讨得回来的，就凭所有的事实。

　　时代信报：当时，浙江省公安厅副厅长张景华对这事很重视，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听证会。

　　周艾萍：我实在感激张副厅长，他给了我说话的机会，让双方举证，把事实摆在面前。为了这个机会，我准备了大量 的证据，但结果却令我很失望。

　　时代信报：之后，你就高价租车做试验，是希望寻找更多的证据吗？

　　周艾萍：听证会后，张副厅长对我说他会到车祸现场实地勘察，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我是为了让证据更加确凿，证 实车祸中庆庆是没有责任的。

　　(2004年4月1日，浙江省公安厅组织召开了“周艾萍不服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信访听证会”，这也是浙江省首次 为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召开听证会。浙江省公安厅相关部门、宁波市交警部门、浙江省人大、省政法委、省信访局以及省检察院 都派专人参加了听证会，还有两位律师也受邀出席。一周后，一份综合各方建议的《关于周艾萍信访问题的核查答复意见》出 炉，《意见》认为，周艾萍的女儿沈晏婵横过公路时未注意看清来往车辆，违章事实存在，应负事故次要责任。

　　2004年4月中旬，周艾萍以600元/天的价格租用一辆轿车，连续10天模拟车祸发生时的现场。她让司机开 着车子用87公里、100公里、110公里等不同的车速，驶向在前面100米处步行的自己或儿子，并最终得出结论：不 超110公里车速的车子，是不可能撞上已穿过四分之三车道的沈晏蝉的。

　　同时，在张景华的带领下，浙江省公安厅调查组来到了当时的事故现场。经过现场勘测，省公安厅最终认为，事故现 场属于连接宁波老城区与北仑区间的道路，在现场无人行横道线的情况下行人享有通行权利。死者沈晏婵在距离肇事汽车百米 外横穿道路，不违反相关法规。在驾驶车辆正常情况下——即不超速和在规定车道内行驶，死者是能够确保安全通过的。沈晏 婵已通过四分之三以上车道，发生交通事故，完全是驾驶员多种违章行为综合所致。

　　2004年5月30日，浙江省公安厅发布复核结论，撤销宁波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原结论，改认定为驾驶员桂敏 海负事故全部责任，死者沈晏婵不负责任。)

　　“我答应过女儿三件事，一是一定会照顾好他父亲，二是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三是为她办一件慈善事情，我坚信我 能做得到。”

　　时代信报：女儿的事，总算有了结果，眼下还有什么打算？

　　周艾萍：现在还有两场官司要打，一个是刑事官司，桂敏海被判刑2年，缓期2年，我要求加大刑度，官司就打到了 省高院；还有一个就是民事官司，要求肇事方赔偿150万元。

　　时代信报：既然肇事司机已经判了刑，为什么还要打官司？

　　周艾萍：这是我对他的恨，对那些醉酒驾驶制造交通事故的人的痛恨。在交通事故中，都是受害人倒霉，所以在新的 道路交通法中有精神抚恤金。受害者一方的心理痛苦是金钱衡量不来的。就在我女儿出事后5天，她的一个女同学也在车祸中 丧生，交警部门认定的肇事者与受害者负同等责任，赔了1万元钱。那女孩的父母是农村人，碰到这事完全懵了，不知道如何 搜集证据。我就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我说这哪是赔偿你们生养了23年的女儿啊，就是一台机器呀！

　　时代信报：媒体报道说，你打算把一笔40万元的车祸赔偿金用来捐助一所贫困学校。

　　周艾萍：这是我答应过庆庆的事情。我答应过女儿三件事，一是一定会照顾好他父亲，二是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三 是为她办一件慈善事情，我坚信我能做得到。

　　时代信报：中国人有句古话，说“养儿防老”，你们已经失去了女儿，这40万可以让你们的晚年生活有些保障，或 许庆庆泉下有知，也希望父母亲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周艾萍：很多人都这样劝过我，每次看到有记者报道这件事，说起这40万我就心如刀绞……要用女儿这钱，心都在 抖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现在女儿仿佛还在家里，我们都觉得她还在身边，每天我照样给她开电视看，每个月都往 她的手机上充值，给她买衣服、买包，吃饭时摆上她的碗筷，23年的点点滴滴，我们都不会忘记啊。

　　时代信报：庆庆出事前，还跟你聊过QQ，说就要找到工作了，让你放心，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周艾萍：那天下午6点钟，我们还在网上聊天，她说刚在一个单位面试完，说以后不用给她生活费了，让我自己留着 买衣服。我不是说自己的女儿有多好，但真的，庆庆从小就很懂事，而且孝顺。你说，现在的孩子有多少能记住父母的生日， 庆庆可把我们的生日记得很清楚，不仅这样，她从小学2年级开始，不管是什么节日，她都会做张卡片送给我们，后来有了手 机就是发短信来祝福。庆庆大一的时候去献血，我就说了她，自己本来身体就瘦小怎么受得了，可她就跟我说，妈妈，我毕竟 是个团员啊。我这个女儿，照说23岁的花样年华爱打扮，可她从来不化妆，没有一件高档衣服，上大学每月就用200元生 活费，很节约的。

　　时代信报：这么贴心的女儿突然走了，你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有意义吗？

　　周艾萍：我没觉得女儿离开了我们，她始终跟我们在一起。有时，我会给她写信，就像过去一样聊天，我告诉她车祸 后全家的变化，告诉她讨回公道这一路上的艰辛。我跟庆庆说，女儿，以前你总说妈妈爱笑个不停，日子里全都是笑声，现在 妈妈告诉你，笑声没了，妈妈总是以泪洗面啊！

　　时代信报：庆庆的骨灰现在还在她的房间吗？

　　周艾萍：是的，我不忍心把她放出去，等我走了一道出去。

　　时代信报：但愿她一直有妈妈陪在身边，不会寂寞、永远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