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模式”深度调查

　　一个小小农村供电所的改革，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击起冲天大浪，引起全国20多个省市同行的关注。这 个供电所的改革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有哪些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它究竟能够走多远？

　　许晓平马宪伟

　　1月24日，在记者前往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西河供电所采访之前，对这里就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早在2004年4月21日，记者在编辑部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这封题为《如此改革公理何在》的来信指出，湖 北省某市(指孝感市，记者注)供电公司在走向市场化的体制改革中，将一个供电所(指西河供电所，记者注)作为改革试点 ，于2004年4月17日整体租赁给该所的原主任安某(安理红，亦属农电工，记者注)，该站原在册的19名农电工的使 用与否皆由其自己决定。于是乎安某一声令下，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下，将与他私交不好的9个人作出下岗处理的决定。在 这9个人当中，有工作15年的老农电工，也有武汉水力大学(武汉水利电力大学，记者注)毕业的大学生，其余的人全部都 是电力中专生。相反他留下的9个人当中有他的妻子、弟弟、弟媳、舅兄、裢襟、小姨及其它亲属。在这些人当中，对电力技 术不懂的大有人在，最高学历也就是初中文化。而作为农村供电管理的技术性人才和知识性人才却沦落到下岗的地步。

　　信中说，笔者认为，改革的首要目的就是要保护国有资产的增值而不是流失。如果以这样不负责的态度来对待国有企 业，供电企业的发展前景如何谈起，电力走向市场也只能是一场梦。在电力垄断经营之下，由于失去了竞争的社会压力和那些 鼠目寸光的领导著(者，记者注)的存在，才造就了一批改革的蛀虫，利用企业改革的大好时机，钻电力体制改革的空子，将 集体资产私有化中饱私囊。这样的改革公理何在，又怎能不让我们的员工寒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西河供电所的改革，深受影响的岂止是处于改革风口浪尖的这个所的一、二十号人？消息传开以后 ，迅速波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全国的同行们电话咨询的、前来取经的络绎不绝，与此同时，也引起国家电网公司的高度关注 。

　　西河供电所的改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西河模式”的核心是，在“五个不变”的前提下，充分对供电所“松绑”，让他们掌握分配的自主权和用人的自主 权

　　“干事的有怨气，不干事的也有怨气。”在谈到西河供电所改革的缘由时，从湖北省电力公司市场营销部副主任岗位 调任孝感供电公司副总经理的于将说，目前，全国电网系统管理的主要措施是，从上至下层层实行资产经营责任制。当然，责 任制里的几组目标数字，涵盖了经营电网的方方面面，倘若能够全面完成各项目标任务，就能够说明一级电网企业所做的各项 工作。

　　不可否认，于将说，问题的关键是，一些电网企业成了“传达室”，不动脑筋地层层分解指标，而摊到基层以后，职 工面对的是几组毫无生机的数字，而不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一种工作目标追求。他通过基层调研发现，在不少单位，干事的人有 怨气，为什么？累死累活地多干，每个月也多不了几十元钱；不干事的人为什么也有怨气呢？干不干还不是那几个干工资，有 什么值得追求。

　　于将考虑的问题是，怎样才能真正地调动基层员工的主观能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最终让企业赢利、员工受益。

　　他盯上了孝南供电公司西河供电所，多次来到这里调研。西河所的营业区为西河镇及周边杨店、三汊等乡镇29个村 8562户居民、普通工业、排灌等用户，以农村照明用电为主，2003年售电量为357万千瓦时，售电均价每千千瓦时 544.73元，综合线损率17.83%，定编26人。

　　西河所在孝感全市82个供电所里颇有特点：一是供电所里清一色的都是农电工，没有一名所谓的供电系统的正式工 ；二是33岁供电所主任安理红有十几年的农电管理经验，非常有头脑，看清了目前管理体制下的许多问题；三是西河所原来 工作的基础不错，是一块具备改革的“试验田”。

　　于将把西河所的调研情况以及开展改革的思路向孝感供电公司党委做了汇报，得到了支持。2004年2月1日，他 再次到西河找到安理红。

　　“关于供电所的改革有什么想法？”这次，于将单刀直入。

　　“我想承包，将西河所的各项经济指标包给我，我保证全面完成各项任务！”安理红拍了胸脯。

　　“有什么要求？”

　　“各项指标我负责。但要充分放权，给我用人权，给我分配权。”

　　事后，记者问到安理红当时的动机时，安理红说，我虽然是一个供电所的主任，但还是个农电工。按原来的模式搞， 供电所的人，不管听不听话，工作搞得好不好，我一个都不能动。在分配上，不管我搞得如何好，每月就拿585元，真没得 什么追求。

　　安理红表了态，于将心里有了数。于将找到市公司市场营销部、孝南供电公司等单位和部门的同事反复研究，决定在 西河所搞试点。

　　改革的重点是供电所的用人机制和分配机制。前提是，按照中央关于农电体制改革的精神，要实行“五个不变”，即 资产所有权不变；电价政策执行和收支两条线不变；电力企业长期形成的安全、生产、经营管理规章制度不变；西河供电营业 所的牌子、印章不变。

　　主管部门专门起草了一份委托管理合同。合同规定，孝南供电公司(甲方)将西河供电营业区供电设施维护管理及服 务委托给安理红(乙方)。

　　乙方的权利与义务有6条，主要是乙方有权自主设计组织机构，确定人员，制定经营策略；综合线损率应完成16% ；每月足额上缴电费；独立承担租赁范围内的一切民事责任；确保供电设备完好率达100%。

　　合同对甲方的权利和义务规定了4条。主要是甲方有权对乙方的经营管理活动是否违背了国家法律政策法规实行监管 ；有权要求乙方遵守供电系统要求的一切管理规定；甲方按售电量每千瓦时0.0525元，每月足额拨付服务费给乙方。

　　合同奖惩的条款主要有，供电设备完好率每下降1个百分点每季扣乙方服务费1000元；综合线损率年度累计上升 1个百分点扣乙方服务费1000元，下降1个百分点奖服务费2000元；甲方发现乙方违背了国家法律政策、违反电力系 统规定的每次扣1000元或500元；甲方推迟1天支付费用及服务费，乙方可按应付总额每天索取千分之一的违约金。

　　2004年4月16日是个星期五，这天下午，孝南供电公司总经理徐云生与安理红在合同上签字，握手生效。

　　安理红没有想到梦寐以求的改革来得那么快，也没有想到遭遇的阻力那么大。为此，他伤心地哭过，也有打退堂鼓的 想法，在各级的支持下，他咬紧牙关挺下来了

　　安理红真还没想到改革说来就来了。合同生效了，他手中真正地有“权”了。二十几号人，用谁不用谁，工资开多少 钱，营销如何搞，一切都由他说了算。其实，在合同生效前的4月15日晚上，公司有关部门便与他沟通了信息，让他拿出一 个上岗的名单，并商定4月16日上午共同宣布。

　　用人的问题，安理红心里早有个“小九九”，供电所定编26人，原来包括请的临时工，实际用了25人。25人是 多是少呢？不说别的，单说营抄班就占了13人，这13个人整天看着他们上班，可电费就是难结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 个农电工每月也就400-500元的工资，有的电力职工子弟居然还拿出100-200元请人收电费，自己占个岗位、图 个清闲。有的会抽烟、会喝酒，就是不会爬杆子，别人一、二十分钟就能完成的任务，有的硬是要拖个半天、一天。因此，就 全所的工作量和过去的工作效率而言，裁减一半人没有问题。

　　4月16日上午7点刚过，所里一干人就静静地在会议室等着，哪个心里都不平静，哪个都没有现在这么严肃，这毕 竟是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哪！

　　时间在滴滴嗒嗒中流过。到了7点30分，公司领导还是未到。安理红不禁一个电话打到公司，公司有关领导说，有 事正忙，来不成了，你自己宣布吧。怎么办？安理红头上立马渗出了汗珠。他心里默默地想了一下，对大伙说，公司将西河所 当作改革的试点，改革必然要牺牲部分人的利益。从现在起，大家都回去听通知，接到通知的回所上班，到星期一还未接到电 话的，去孝南供电公司人力资源部改签合同。

　　对于“钱”，安理红心中也有数。供电所2003年的工资性成本和办公费用是25万元。孝南供电公司在测算服务 费用时按照办公费用与上年度计划持平，年工资性成本按23人(减2人)计算，售电量基数为上年实际水平357.48万 千瓦时，测算出每千瓦时售电量的服务费价格为0.0525元，这样，孝南供电公司年支付服务费的总额为18.87万元 。也就是说，假如2004年西河所所有经营指标和2003年一样的情况下，孝南供电公司可以节省开支6.13万元。即 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人减下来了，只要各项指标完成好，上岗的员工，荷包肯定"暖和"得多。他毛算了一下，人平工资 可以从500多元增加到900元。

　　人，终于减下来了，由原来的25人(含上述投诉的9名正式签约的农电工)降到13人，安理红攒足了劲，准备大 干一场。

　　可是，过去不曾有的怪事也接二连三地发生。

　　4月下旬一个周末的晚上，安理红刚回到家里，11岁的儿子就哭兮兮地对他说：“爸爸，学校通知，叫我不要上学 了。”“为什么？”“说我有乙肝，会传染其他同学。”平素极为贤慧的妻子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我的儿子哪里有病！肯定 是你的改革得罪了人，让人使了'绊子'。搞个么改革，得罪一批人，我们不干了还行不行？”

　　安理红真的感到很郁闷。想到那一道道射过来的白眼，听到那各种各样的风凉话，如今，儿子还要跟着受委曲，他不 禁悲从心起，大滴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已是退意蒙生。

　　还是不能让改革“黄了”。他一个电话打到公司领导，反映了这个问题。公司领导说，小孩有不有病，不是你家说了 算，也不是学校说了算，只有医院说了算。明天你带小孩检查以后再说。星期天，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小孩健康得很。星 期一，公司纪委书记周要武和副总经理张军一道，拿着小孩的验血报告到学校交涉，校方才明白是有人告了“黑状”。

　　“乙肝风波”刚刚平息，5月19日，区检察院传讯，有人举报安理红在一个工程上受了贿。接受检察院的传讯，跟 着检察院到用户处对证，接受检察院的查帐，前后忙乎了一个多月，结果子虚乌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一个非常特殊的环境下，所里的会计又被执法机关带走，并且留置了一夜，结果，还是没有 查出丁点问题。

　　安理红说，我这个人是个犟脾气，愈挫愈勇。检察院查出了我的清白，更坚定了我改革的信心。

　　所还是那个所，人还少了一半人，机制变了，活力就不一样。电费实行社会代收制以后，不仅成本降了，风险更没有 了。供电所的服务上了台阶，经济指标全线飘红。

　　还是那个整洁的四合院，几乎减少了一半人，西河供电所改制后，员工面貌焕然一新。

　　安理红对大伙儿说，一本账，很好算。现在工资不再是由上级固定拨付了，而是靠售电来赚取服务费，多卖1度电， 多5分2厘5的收入。一个月至少要售出36万千瓦时、一天要达到1.2万千瓦时，才能保住大伙儿涨起来的工资。

　　改制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搞营业普查，砍树障。道理不用讲，大伙儿都明白。任务一布置，不到一个月便砍倒过去 "难以"砍掉的高低压树障1130多棵，更换计量装置30余台，全部户表加小盖、箱体加封加锁，8464户全部普查一 遍，结果发现某加工厂20多千瓦三相用电未计量，还发现一批电表失修、抄表不开票等情况。

　　2004年7月10日(星期六)下午，暴风雨刮断了一根10千伏电杆，线路跳闸。所里迅即派人巡线，恢复送电 时，已到晚上。但是，线路末端倒杆断线的一个台区仍未送电。在过去，像这种特殊情况，供电所绝对不开“夜车”，安理红 也有意第二天再处理。但大伙儿不同意了，他们说多送一度电，就多一分效益。大家自觉地打着手电筒，硬是在当晚抢修送电 。

　　有一名农电工发现一家人在烧煤做饭。他主动找人家算账：做顿饭要烧2个蜂窝煤，每个煤0.27元，用煤做饭花 0.54元。用电做饭，每餐只需0.7千瓦时，电费只花0.36元。何况用电既方便又干净，有问题打个电话我们就过来 处理，硬是说得人家笑哈哈的。

　　函授大专生、外线班长刘纪东对记者说，我舅弟在广东打工，每个月拿2000多元，也多次邀我过去。改制前，我 每个月只拿500多元，也一直想到外面打工。我现在每月的收入是1180元，还有80元的摩托车汽油费和手机费，另加 60元的晚间值班补助。改制改得好，现在我浑身是劲，不想走了。

　　维护工屠鹏，是武汉电校的正规中专毕业生。他说，我们一起毕业的同学，当上了“正式工”，每月可拿1500元 左右。改制前，每月我拿504元。好在西河所都是农电工，待遇差不多，过去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将就着过呗。现在 月收入增加到1080元，我看到了希望。只要坚持改制，农电工和正式工的工资“剪刀差”是可以逐步解决的。

　　收电费的问题是这样解决的，安理红说。原收费人员几乎全部裁掉以后，借鉴兄弟服务部门和系统内外单位的经验， 我们从去年5月份开始实行电费社会代收制。简单地说，就是通过社会招标，将收电费的业务，有偿转让给社会上的个体户。 有5位个体户中标。

　　首先，供电所与中标户签订《农村电费代收协议书》。主要内容有，采用债权转让的方式，甲方(供电所)将辖区内 的农村电费按当月实际发生额全部转让给乙方(中标户)，乙方全额出资买断，由乙方直接向客户收取。甲方按当月实际发生 的电费发票每份付乙方0.5元报酬，可直接从买断电费中扣除，未收回的电费由乙方承担损失风险；其次，要求中标户到工 商部门办理"个体工商户电费代收营业执照"，实行依法收费；要求乙方不得搭车收费、无权停电催费，若有必要停电的，由 供电所派员协调处理。

　　安理红简单地给记者算了一笔帐。过去，13人收电费，不仅不能确保电费结零，还存在安全、死帐等大量的风险。 不算福利、劳动保险等隐性开支，光工资支出每月达7000多元。实行电费社会代收制以后，8000多张发票每月仅支出 4000多元，这一块就省下了3000多元，并且确保电费月月结零，收费也做到了“零风险”。

　　电费代收个体户是怎样想的呢？32岁的刘国红，过去经常帮农电工的忙，像收费、维护什么的，每个月搞个把星期 ，赚个200-300元。他中标以后，每月收费2000多户。记者采访的当天，他花了5200多元，买了300多份电 费发票。刘国红说，只要天把两天时间，这些电费就收回来了，过两天再买几百份发票。一般情况下，2000多份电费发票 ，不到10天可以完成80%左右，再花上2-4天，也就是12个工作日左右，基本上就能完成90%多的回收任务。当然 也有少数欠费。这一般是外出打工、在外经商者欠的，我不怕他们拖欠，到过年时上门去讨就行了。刘国红介绍，由于电费发 票是他花了钱买的，一般不需要做太多的工作，人家就付钱了。他说，除收电费外，家里还种了6亩油菜籽，平时也搞搞木工 、泥工什么的，自由得很。

　　30岁的代收户万艾平过去收过电话费。记者向他了解了收电费的风险和成本。万艾平说，代收电话费时，也是实行 买断制，给3%的报酬，但是农村电话不普及，用户比电稀少，划不来。他说，现在收6个村的电费，每月工作日为12天左 右，毛收入900多元。主要开支是摩托车油钱，为收电费要花50-60元，其次办工商执照花了100元，每年还要交1 00元的费。主要风险一是收假币，我收过一张10元的假币，只好自认了；二是假如个别人死了，账就烂了；三是可能骑摩 托出安全事故、遭遇抢劫、被狗咬等意外，但我格外小心，尽可能避免。他说，这种工作方式很好，只要允许，我会一直干下 去。

　　记者还目睹了供电所的抢修服务。这天，一家户主叫田和平的农户打电话说家里的闸刀坏了。供电所的两位抢修人员 10分钟便赶到了4公里外的客户家，13分钟后，抢修完毕，恢复送电。当天下午，记者获悉还有一拨人在西河福利院抢修 被大卡车拉断的主干线。记者赶到现场，福利院长张三英便夸个不停：供电所为福利院安电贴了5000多元、过年过节的都 要捐钱捐物给孤寡老人、平时服务连口水也不喝……

　　最能让人们信服的还是西河所全线飘红的经营指标。2004年，该所售电量达到505万千瓦时，较上年增长41 .26%；售电均价达到每千千瓦时552.5元，每千千瓦时增长22.75元；综合线损率降低3.11个百分点，仅这 一项指标就为企业增收8.6万元；电费回收100%；安全事故为零。

　　西河供电所的员工们在为企业做出贡献的同时，在目前仍未结账兑现的情况下，个人收入已经增长60%以上，实现 了企业与个人“双赢”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