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陶宏开让孩子远离网瘾 "我只能改变家长"

　　3月18日，记者驱车12个小时前往山西接陶宏开教授来济南，短短一天多的接触，让记者真切地感受到了陶宏开的人格魅力。

　　“给我一天时间换衣服”

　　赶到目的地时已是晚上10点，跟当地主办单位了解到陶宏开近日的行程：3月16日，由

北京赶到太原，举行了三场大型“帮助青少年远离网瘾”活动，3月18日一早，又奔赴山西另外一个城市，中午就作大型报告会，晚上是志愿者培训会，刚刚结束几分钟。

　　走进陶教授下榻的宾馆，走廊里站着好几对拉扯着孩子的父母，在不停地走来走去，陶教授房门紧紧关着，旁边三个助手的门倒是大敞着，满床的家长来信、活动方案和演讲材料。桌子上排放着好几部手机，全都没电了——被网瘾孩子的家长们打光的，还有几个忙得团团转的助手。一见面，助手先跟记者借手机：“陶教授的母亲一直病着，想和儿子说会儿话。”

　　“家长太多了，他们一见陶教授，就跪下一大片，如果他们再跪下不让陶教授走，我们就给他们跪下。”助手陈正儒是华中师范大学素质教育中心的办公室主任，但说话时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个走投无路的网瘾少年家长。

　　“我们已经半疯了，马上就全疯了。”两个年轻助手李大春和付豪杰倒在床上，再也不想爬起来。听说陶教授的助手是经常换的，但如此疲劳的工作已经连小伙子都顶不下来了，而61岁的陶宏开已经这样干了半年多。

　　“陶教授已经累得不能再累了，经常是一下飞机或火车就被安排马不停蹄地搞活动，有时候他忍不住，也会反问主办方一句‘要是我死了呢？’但说完后还是坚持上台，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你们只看见他台上精神抖擞，其实一下台就累得长嘘一口气，快支持不住了，真是台上台下判若两人。”助手们说。

　　“我就希望做完济南的活动后，能赶快回武汉换身衣服，在家里住一夜，24日我们又要去北京。”这竟然是陶教授和助手们目前最大的心愿——能够抽出一天时间去换身衣服，因为他们一般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对孩子没有贵贱之分

　　等到11点半，陶教授的房门还是紧闭着，当地一位部长领着孩子在门外敲门，但里面没有开门。听说前面还有一位书记来过，陶教授接待了，但谈话时间不是很长。

　　部长在外面很郁闷，说了一句：“陶教授这人太没人情味了。”

　　好像这位部长最终也没进去，因为他临走时，说明天还要再来。

　　第二天记者才见到陶教授，很开朗很健谈的样子，看上去就很喜欢小孩子。但他和助手们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听说昨天整理材料到凌晨4点。

　　来到二楼餐厅，那里也全是家长和孩子，陶教授嘴里含着鸡蛋，但没空咽下去——他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劝一个叫王树峰的初二孩子。谈了有10分钟，小孩就羞赧地笑，跟他诉说“妈妈不理解，老师太厉害”的心事。小孩妈妈在旁边不停地告儿子的状，陶教授就疾言厉色地说她：“这么好的儿子能没有学校要？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半个小时后，儿子很高兴地和妈妈一起走了，路上有说有笑。而陶教授整顿早饭只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杯奶。

　　餐厅里，一位穿着蓝衣服的妈妈不停地转来转去，她穿得很寒酸，听说连工作也没有，是从山西吕梁赶来的，这里没人认得她。只见这位母亲很胆怯地看着教授：“他还在睡觉。”

　　这时已经有人在催陶教授：“赶紧走，否则赶到济南得半夜。”陶教授不动，他说：“这个孩子我知道，昨天晚上他就来了，但看见一些领导的孩子挤在这里，他认为谈不到自己，自尊心受了伤害，就不肯再来了。”陶教授请那位母亲再去叫。

　　一会儿，母亲又胆怯地回来了：“他还是在睡觉。”陶教授还是不走，叫助手和母亲一块去叫，连叫了好多遍，最终孩子也没有来。

　　时间已经太晚了，陶教授赶紧嘱咐这位母亲：“我下一站到济南，你们有时间就跟着来吧，我一定要见见这孩子。”

　　当地几位领导脸色极不自然，甚至连送陶教授一行出去这样最基本的礼节都免了———陶教授是他们邀请来的，却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没有跟当地一些领导的孩子单独谈），这可能令他们很没面子。

　　“孩子都是平等的。”陶宏开这么说，然后这么做。

　　“不谙世故”的疲倦老者

　　车还没开到高速公路上，整个车里已经是一片呼噜声，陶宏开一行四人睡得很香甜。

　　刚刚陶教授还在车上“吹牛”：“我不需要调整，否则我就不做了。”但没几分钟，他就睡熟了。此时的陶教授满脸疲倦、满脸皱纹，完全是一个很疲劳的60多岁老者的模样。

　　“我现在实在感觉太累了，有时候别人说话，我真想让他闭嘴，但做一件事，就一定要付出，我从来不会半途而废，虽然我现在仍然看不到解决的希望。”梦醒后，他说出了真心话。

　　但没过多久，他又精神起来，打着拍子唱歌，讲他以前做了10年乡村教师的经历，精神抖擞，语速极快，别人不是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就是不知不觉落到他设下的“套子”里，思维之敏捷，让人惊讶。

　　陶宏开的老母卧病在床，而他自己却在远游，记者问他感想如何，陶宏开既没有虚伪地表示“为了社会就要抛家舍业”，也没有夸张自己有多么心痛，只是很真诚地回答：“我已经送她去最好的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我又不是医生，呆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在车上，陶宏开还公开骂起自己学校的五位博导“卑鄙下流”，因为他们打着“与陶宏开合作”的旗号开办戒网瘾培训班，收费非常高，但效果几乎没有。

　　这就是陶宏开，不受世俗约束，不受中国人最重视的同事关系、亲情关系的约束，甚至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他只是很真诚地说自己想说的话，不知道这是他在美国居住多年受的影响，还是本性如此。

　　我们晚上8点到达济南，一下车，陶宏开就马不停蹄地按计划会见了几位网瘾孩子的家长。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敬佩之情从记者心中油然而生。

　　本报记者张洪波

　　“我只能改变家长们”

　　——陶宏开与本报记者的真诚对话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在谈话中总是对孩子和颜悦色，而对家长疾言厉色，您是不是觉得家庭教育不当是造成孩子迷恋网络最重要的原因？

　　陶宏开（以下简称陶）：我一直认为，造成孩子迷恋网络有三个原因：家庭教育不当、应试教育造成的伤害和社会不健康文化的影响。

　　记：那您的矛头为什么总是指向家长？

　　陶：以高考为目的的应试教育目前还是学生的唯一出路，我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教育体制，也无法阻止几百个网络游戏商的竞争，我只能改变家长们。

　　记：但在目前还是以高考为目的的教育体制下，您就是一时改变了父母，但只要教育体制不变，父母还是会逼迫孩子学习的。

　　陶：我知道，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孩子远离网瘾，能再回到课堂上学习，学校里能学很多知识。毕竟人要学会适应，适应了再尽可能改变。

　　记：那目的还是为了让孩子回课堂，按照现有的教育制度生活。

　　陶：那不一样，我通过跟孩子和父母谈话，是让孩子们自愿再回到学校，懂得学习，而且他们以后会知道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学会处理好和学校的关系，最重要的是知道时间不能浪费，要明白如何利用时间来学习。

　　记：您做到了吗？

　　陶：我从没有失败过，人吃第一碗饭不饱，但再吃第二碗、第三碗……总会饱的，但都要从第一碗开始吃起。我即使第一次和孩子聊天不顺利，我也不会气馁，会一次次聊下去，让他明白很多道理。

　　记：但您在一个城市顶多呆三天，您走了之后呢？

　　陶：世上只有一个陶宏开，我没有能力再做后续工作，一盆花被我救活了，但如果不按时浇水，它就又枯萎了。我曾经跟一个孩子谈过，他当时态度很好，临走时我再三嘱咐他的家长，以后只能问孩子六个字：衣—食—住—行—健康。可父母不久就忘了，因为孩子学习不好，他们骂他是“垃圾”，后来孩子给我打电话，说“我不想再改变了”。

　　记：家长都称您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陶：这是一个悲剧的说法，因为家长用尽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仍然不能改变孩子，因此他们就抓住了我这根“稻草”。但人落在水里，一根稻草能够救人吗？我希望我能是一艘船，救起一些人。

　　记：您更希望家长称呼您什么？

　　陶：把我当作一个普通老师，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普通老师。

　　记：改变父母之后呢？

　　陶：改变父母是第一步，第二步我就要呼吁改变现在的应试教育制度。我已经放了三炮：第一炮轰的是网络游戏，第二炮轰了信息产业部，第三炮正在轰侵权出版社，还有那些戒网瘾培训学校、集训班，他们打着戒网瘾的名义，收费很高，但看不到效果。问题需要一个一个解决。

　　记：您一个人来对抗教育体制，对抗几百个游戏商，您觉得自己能改变现实多少？

　　陶：所以我要培训志愿者，虽然几个小时的课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但会唤起更多的老师———姚老师、张老师、王老师的注意，注意的人多了，队伍就会壮大，就会有更多的人维护我们的成果。

　　记：您一直不肯说自己是“戒网瘾专家”，而是称自己是素质教育老师，您所倡导的素质教育终极目的是什么？

　　陶：没有终极目的，什么时候都是尽量完美。

　　记：但您的理想可能在您这一生都无法实现，无法看到。

　　陶：我知道我看不到，但我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能改变一点就改变一点，但这个事情的改变会因为我的呼吁而提前，会唤起更多的人注意，人这一辈子，永远只能是整件事情其中的一个环节，只要这个事情在改变着。

　　记：就像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陶：对。

　　本报记者张洪波

　　陶宏开简介

　　61岁，美籍华人，著名社会学家、教育学家，素质教育积极倡导者，华中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陶宏开生于武汉，1964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后当了10年乡村老师，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母校读研究生，师从著名历史专家章开沅教授。1984年，他应美国密西根大学之邀赴美访问深造，并在美国定居。

　　在美定居18年间，陶宏开有7年时间从事素质教育，深入研究中美文化、教育等课题。2002年退休后回国担任母校华中师范大学的特聘教授。2004年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开始帮助青少年戒除“网瘾”，目前已成功挽救了300名上网成瘾的青少年，作了数百场报告和讲座，足迹遍及全国20多个城市。

　　陶宏开山东行日程安排

　　3月20日

　　9：00-11：00青少年戒除网瘾高层研讨会

　　2：30-5：30大型专题报告会

　　3月21日

　　9：00-11：00志愿者培训会及志愿者宣誓仪式

　　2：30-4：30大学生素质教育报告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