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喀什

　　那天，赶车的是一个老人，一顶白色花帽，垂到胸前的花白胡子，慈眉善目，嘴里“得得”地吆喝着灰毛驴，在白杨树下的小路上漾起一路轻尘。

　　“库尔班大叔，亚克西木塞斯！”我用刚学会的问候语向他问好。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我眼里几乎所有的维族老人都像库尔班大叔。

　　“亚克西！嘿嘿，这个洋缸子。”他扭过头，像称呼别的维族女人一样叫我，深陷的眼睛闪着光芒，“坐我的车，为什么？呵呵。”

　　“你的车稳啊。”我笑，另一半话我没有说出来。停在巴扎（集市）旁的车子很多，那些年轻剽悍的维族巴郎子用透明极了的眼光直盯盯地看你，让习惯了假面的内地人自己先局促地红了脸。况且进城还有一段路，这一段行程如果被缠绵的异族情歌和透明热烈的眼睛充斥，那将意味着会更加令人不安。因此我悠然地坐在老人身后，呼吸着沙漠和戈壁的气息，倾听着越来越近的吉尔吉斯人的歌声和热瓦甫的琴声，那是喀什街头肉孜节欢聚的人们在舞蹈和唱歌。

　　老人喝住牲口，我跳下了车：“嚯西！嚯西（再见）！”

　　告别了库尔班大叔，一路打听着穿过大街小巷，跑到了阿帕霍加麻扎——壮丽的香妃墓，一言不发地在那里转悠了许久。走累了，就坐在附近的加满清真寺门口的台阶上，想着那个疑似天人的香妃是怎样为世人留下了动人的“木卡姆”乐章。或许是在头上戴了一块头巾的缘故，一些前来朝拜麻扎的维族妇女用维语跟我打招呼。她们坐下来吃自己带的馕，并让孩子递给我英吉沙甜杏。孩子很快就跟我熟了，我们用手势、表情、声调——总之，挤眉弄眼地达成了友好的交流，这令周围的人们不断地发出阵阵快乐的笑声。

　　我徜徉在这个中亚最美丽的城市，它数不清的有着土黄色外墙的房子、被漆成蓝色的伊斯兰风格的窗户和装饰繁复的阳台、凉廊，无不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年代久远的往事中马匹的嘶叫和各种弹拨乐器的丁冬声。塔吉克人、柯尔克孜人、哈萨克人、蒙面的回族妇女、穿着爱德莱丝绸裙的维族姑娘……在我身旁匆匆经过，他们闪过的身影后就是清真寺外墙用彩色砖面组成的花饰图案和用马赛克拼嵌出来的维语经文。街道两旁全是叫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铺、手工艺店，我贪婪的眼睛不停地赞美并恶狠狠地抓紧那些铜蜡台、镂花银碗、制作精美的乐器。当我坐在一个制作木头工艺品的店铺前歇息的时候，一个斜挎乐器的乞丐旁若无人地经过，弹奏着一支忧伤的曲子，我惊异于他微微扬起的面孔有着帝王般的尊贵和庄严。

　　没有哪个地方仅仅靠它的建筑和人口就可以成为一座城市。喀什也一样——这座我从未去过的城市坐落在叶尔羌河、乌帕尔村外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墓地和《突厥语大辞典》以及世世代代马蹄和骆驼带回的传说和故事之中……而我的梦想是把这次虚构的、地图上的旅行变成身体对于这个“离海洋最远的人类集镇”温暖的亲近，就在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