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人物周报：一个逃犯的12年和13天(2)

　　“辜三当时的畏罪出逃是为了逃命，而逃至如今，这种负担、这种压力却让他无法承受，甚至到了打算主动放弃生命的地步，身体的不自由与心灵的不自由相比，后者显得那么让人窒息，无法忍受。”在为辜三制作的一期特别节目中，向菲这样说。

　　“我只是给了他信任和关怀”

　　辜三给向菲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离2005年春节还剩下3天，他此时的心情已经落寞到了极点。每逢赶上团圆的节日，他就特别想念家人。别人大多拿着一年挣的工钱，买上车票回家了，但是他不能。

　　“那个时候，他特别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人，像朋友一样待他的人，他需要这样一个精神的寄托。”

　　在跟辜三通完电话之后，向菲就把情况向电台的领导做了汇报，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辜海军的心灵获得彻底的解脱。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联络，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另外任何人，包括家人在内。

　　就在辜海军到北京自首的第二天，“电台美女主持感化十二年逃犯自首”的大字标题出现在了京城媒体上。在文章中，辜海军的犯案逃亡经历只一笔带过，而对向菲的感化过程则进行了大势渲染。“仿佛我一直是在用这样那样的伎俩把辜海军骗到北京来的。”看到这些报道后，向菲大为恼火。

　　亲历事件全过程的同事大卫对此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不是短短13天才做出来的。这就好比开水烧到九十九度了，向菲所起的作用就是添了一把柴，达到一百度开了，决不是向菲从零度烧到九十九度。”

　　事实上，从接到辜海军的第一个电话到他最后决定自首，向菲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让他自首，而是始终在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跟向菲慢慢熟悉之后，辜海军不再把她看成是一个陌生人，到后来，向菲根本用不着主动去问他，他就会讲家里的事，有时还不忘跟向菲讲述一些他自认为“很英勇”的经历。

　　有一年在新疆，发了工资，他去买磁带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偷在用镊子偷一个人的钱包，辜海军二话不说就上去揣了他一脚，小偷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是警察，转头一看又觉得他不像，说要打他。

　　“打就打呗！”辜海军不屑地对着小偷说。小偷见不是警察，大声对他吼道，“走，到哪练去。”

　　“警察局。”辜海军本来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偷，没想到小偷却一点都不怕，“去就去。”小偷镇定自若地往前走，辜海军却越走越心虚，最后趁小偷不注意打了辆出租车就跑了。

　　如果撇开年轻时因为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他的确是一个好人，而且有些单纯可爱。他本来也想挣点钱补偿那个受害者的家庭，但外面也不好挣钱，再加上辗转各地，刚刚挣来的钱又都花在路费上了。

　　“他是有良好的道德认知和身心发育的，所以才会在激情杀人之后有长期的内疚和自责。”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李玫瑾说，每个人都犯过错，只不过辜海军犯的错大一些。

　　“再回过头来去想，主要的作用还是他自己。”自始至终，向菲都觉得她是在给他传递亲人的信任和关怀，而这种东西他可能许久都没有得到，同时她又在保护他的自尊和善良，这也是许久没有人能够去认可他的地方，最终是引导他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走向新生

　　正月初六，正逢西方情人节，向菲收到辜三给他发来的短信，“向菲姐节日快乐——辜三”，末尾还附上一句“我以(已)定了初八的火车票。”直到这时，向菲才知道辜三的姓是这个“辜”字。

　　第二天早上，辜三在电话中说，他人已经到火车站了，但票还不一定能买到。向菲这时突然一改往常，问了辜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到北京来找我，到底什么目的呢？”

　　“我想让你带我去自首。”

　　“那你知道吗？你到北京来，你只有一个结果，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去自首。”辜三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坚定。

　　但向菲还是不放心地问辜三，“只要你有自首表现，在哪里不是很重要的，为什么一定要到北京来呢？”

　　“你看，向菲姐，我都跑了十多年了，给当地的警察找了不少麻烦，回去看到家里人，我怕下不了这个决心。要是到广东当地自首，没有人陪着我去，我还是没这个勇气。”辜三低声说。

　　2月17日上午10点多，就在向菲和台里的领导商量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接辜三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向菲姐，我到了，我在里面楼下。”“在哪？”向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楼下。”说这话时，辜三的口气很轻松而且很兴奋。“就像是一般的朋友到我这儿，约我出去吃饭一样。”

　　辜三和向菲约定在马路对面见面。“你是辜三吧，我是向菲。”认出他之后，向菲随即就把手伸了出来。

　　以前一直是听声音，但现在见到真人，辜三难免有些紧张，他刚想把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但看到向菲手还在伸着，就把手放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又伸出来握着向菲的指尖轻轻摇晃了两下。

　　“你好像比声音年轻。”“你也比我原先想象的帅。”两位第一次见面的朋友这样互相恭维着对方。

　　到了向菲的办公室之后，辜三从西服里掏出一堆皱皱巴巴的钱，大约有110多块，他想委托向菲寄给他的老婆，“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了，孩子读书也要钱。”向菲回绝了他，“这钱你拿着用，到监狱里说不定还能用上，钱我给他们寄。”

　　临走的时候，辜三给家里人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打给了老婆，“这些年累着你了，如果能出来的话我希望能跟你过好下半辈子，你要是等不着我的话，你就找人嫁了吧，最后就是跟你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辜三满口的四川话。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等你，10年、20年，我都等你，我不等你我等谁？”说完，老婆就挂了电话。辜三听着电话的忙音，眼里浸满泪水，两只手来来回回地摩挲着。

　　电话打给妹妹的时候，妹妹不肯接，在电话那头哭，妹夫说你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们全家人都支持你。

　　最后一个是打给姐姐，姐姐知道是他的电话，抓起电话就哭，辜三也在这边大声地哭了起来，姐弟俩泣不成声。看到这种情景，向菲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这是她和辜三接触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流泪。

　　来北京的时候，辜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所有的衣服都是新买的，他说他想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从头再来。

　　在去西城区公安局的路上，辜三想让向菲帮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在她的节目里点一歌，但他忘了歌名了。一旁的警察说，那你就唱一段吧，辜三哼了起来：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