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的小屋

　　彭汉如

　　故乡的竹林，苍苍茫茫一大片。在飞鸟眼里，那是汪洋一片的绿海。一个黑点若隐若现地点缀于微动的绿海间，这是竹林深处的一间小屋。

　　小屋砖砌瓦盖，它是供看护竹林的人住的。它是竹林的守护神。竹林的声，单纯清冽

；竹林的光，幽暗斑驳；竹林的色，一色的青翠。居于其间的小屋，该是怎样的安详、寂静、雅致啊！

　　小屋筑在竹林的最深处，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小屋垒两层。屋檐下筑了个灶台。一条之字形的木梯像游蛇一样攀上二楼低矮的阁楼，棚是木块拼凑的，棚也当眠床。一楼、二楼各开了个花格的小水泥窗。屋内始终是幽暗幽暗的。门外辟了块不大的土坪，土坪上架着一张由一根根竹子拼捆在一块的露天竹床，不宽不长，能躺两人。小屋右边有棵柚树，发奋生长的枝叶混杂在茂密的竹枝竹叶间，倒也相得益彰。

　　小屋的风是清新的，夹杂着淡淡的竹味。人字型的瓦屋顶，让一层层金黄的竹叶覆盖着，红砖砌的外墙让雨水沐浴成泛青的浓淡不一的苔藓。泛青的外墙，金黄的屋顶，竹林像浪漫的艺术大师，把小屋装扮得如梦如幻。

　　小屋的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大伯。他的任务是守护这片竹林。他的外形清瘦修长，整个儿长得与竹林很匹配，以致让人疑惑：莫非竹林把他同化了？长期生活在竹林里，便长出了竹的外貌、竹的风骨、竹的气韵。近朱者赤嘛！古往今来，几多文人雅士为追求清雅，房前屋后刻意栽上秀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看来竹的清、雅、幽是能够感化人的。

　　那位大伯据说被公推为护林员，是因其脾性刚烈。村里人认为这样的人方可震慑盗竹贼。而我认识他时，他已年逾花甲，已是一副仙风道骨，俨然一位清雅道士了，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刚烈。

　　大伯成日在竹林里游弋，他是那片竹林的灵魂。他养了条被叫作“青青”的狗。青青终日缠绕着大伯，亦步亦趋，很亲热的。小时候，曾在竹林里捉笋蜂，挖笋虫，割竹笋，剥竹壳，扒竹叶，不期然碰上他好几次，受过惊吓，因他一副仙风道骨、白发苍苍的仪容，总以为是远离俗世的天外来客。我们是不敢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干这些事情的。大伯来去悄然。倘遇伏身欲偷砍竹子的小偷，从远处便传来他朗朗的“问候”———“哪位兄弟呀？”小偷闻声而逃。其实，他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心地非常好。

　　暑假有一回在竹林捉笋蜂，口渴了便想起小屋。大伯让我喝搁在灶台上那个圆肚陶罐里的凉开水，真清甜。喝完便舒坦地躺在土坪那张竹床上，叉着手枕着头，头顶上是让竹叶剪裁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蓝天，竹床凉丝丝的，竹叶瑟瑟作响，如泣如诉，戏嬉的小鸟在啁啾，还有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此时此处，真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另类感受在胸间慢慢弥漫，我想，大伯过的真是神仙的日子啊！

　　从此，我迷恋上了小屋。夏天去小溪游泳，回来时总喜欢绕到小屋看看，在那张竹床上坐一坐，躺一躺，喝喝水。不管大伯在不在，灶台上的那只陶罐永远盛有凉开水。干净井然的小屋永远是过路者休憩的温馨小站。

　　小屋门前的那株柚树长高了，开花了，结果了。黄橙橙的果子，把小屋衬得喜气吉祥。一回，有个淘气的小孩爬上柚树采摘果子，恰被巡林回来的大伯碰个正着，大伯不声响，悄悄来到树下，仰头宽慰道：哎，当心胯下小蛋哟，慢慢溜别太急，莫让树干擦伤了……此后，柚树便挂了一张纸牌，上书：莫偷果子，中秋一块分吃。果然，每年中秋，大伯便把成熟的柚果采摘下来，剥好皮等着让大伙分吃。大伯是位幽默、风趣而智慧的长者，这许是竹林赐予他的灵气吧！

　　小屋像块磁铁，牢牢地吸引住我的心。去圩镇上中学，总特意绕路望一眼小屋心里才踏实。在小屋屋檐下躲雨，听雨打竹林的声音，躺在竹床上看书凝思……这贯串着我上中学的整个阶段。其实，我并非刻意为之，也不是矫情做作，更不是追逐风雅。我只是一次次那样真切地体味到，小屋让我宁静、清心、舒坦，甚至于每每远远遥望那源自小屋的袅袅炊烟，内心也会为之莫名的激动、愉悦。竹林深处的小屋，最让人销魂蚀骨的是它沐浴在夜晚月亮的清辉里。

　　后来离开了故乡。那片竹林，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渐行渐远了。身居闹市，繁华是繁华了，热闹是热闹了，生活是多彩了，可心境也浮躁了，再也难觅故乡那片竹林，那片能让人心绪清静、舒坦的世外桃源。

　　常常想起和羡慕那位长居小屋的大伯，羡慕他过着简单而宁静的生活。而今，只能回想，只能遥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