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西峡县一个“问题钢厂”的调查：政府引资建钢厂 农民失地又遭殃

　　新华网郑州3月28日电（“新华视点”记者陈晓虎、单纯刚）在备受关注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附近，一座占去耕地近千亩的违规钢厂悄然建成，炼钢时的噪音让数百米外上课的小学生无法听课，炼钢炉冒出的烟尘让周边空气遭受严重污染。更让人吃惊的是，从这里排出的强酸和毒性污水在没经过环保处理的情况下，直接注入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水库。

　　偷梁换柱打通“征地通道”

　　2003年初，钢材市场行情看涨，民营企业西峡龙成冶材集团有限公司计划投资建设河南省南阳汉冶钢铁有限公司。龙成集团宣称，钢厂年设计生产能力100万吨船舶用优质板材，能弥补我国这类板材20％的进口量。听起来这无疑是块“肥肉”。西峡县立刻为引进此项目积极行动，给龙成集团许以土地、税收等多项优惠政策。

　　建钢厂计划征用土地1500亩，大大突破了省级政府500亩最高批地的权限。2003年7月，西峡县政府和龙成集团共同相中了回车镇上最好的一块平地——古庄河、红石桥两村共14个村民小组的近千亩猕猴桃园。为了把这块地拿到手，他们想出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主意。

　　钢厂所占的耕地分两次征用，打的是“乡镇建设用地”旗号。2003年9月12日，省政府签发了西峡县第一批“乡镇建设用地”征地批文，征地489.78亩；12月30日，省政府再次签发批文，批准西峡县政府征用回车镇、五里桥乡两个乡镇三个村集体耕地333亩作为“乡镇建设用地”。省国土资源厅规划处证实，西峡县当初如果申报的是建钢厂征用土地，就属于规划外另选址项目，要按项目来申报。项目的具体情况，选址是否合适，应由规划、环保等相关部门来审查。但西峡县既没有按项目申报，也没有请有关部门参加项目审查，应属违规。

　　经论证，仅钢厂的环保投资就需要6000多万元，“环保关”怎么过？西峡县主要领导要求“特殊解决”。2003年12月1日，河南省环境保护局以豫环监[2003]144号文件批复：“原则批准《河南省南阳汉冶钢铁有限公司100万吨中厚板炼轧系统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报批版）》，建设单位和设计单位应据此落实各项污染防治措施和环保投资”。

　　“白条补偿”种下隐患

　　西峡县内八成是山区，耕地严重缺少，全县42万人人均不足8分地。多年来，古庄河村村民靠着千余亩旱涝保丰收的水稻田和年人均2000多元的收入，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然而2001年县里为“优化产业布局，扩大特色农业规模”，决定将水稻田改种猕猴桃。如今，村民苦干3年马上就要丰收的猕猴桃却被下令全部砍掉。回车镇党委书记朱元超在群众会上说，钢厂是县上的重点引资项目，“不同意也得同意”。

　　但是征地时还是遭到村民的强烈抵制，为“杀鸡给猴看”，西峡县和回车镇联合采取强制行动，将不听从命令的村民王燕青等9人抓了起来。县里随之发布告示，将村民阻止征地的行为称为“以地称霸”，表示要“严厉打击”。

　　之后，县、镇政府又采用各种方法强迫农民“卖”地：凡是在西峡拿财政工资、与迁地有关的人都必须回家做“说服”工作，否则不许上班。古庄河村74岁的老太太宋修兰不愿意卖地，她在县城教书的女儿为了不失去工作，偷偷替她签了字。老太太知道后到学校大骂女儿三天。古庄河村部分村民接到通知，说是他们在三年中由于猕猴桃种植而造成的损失以每亩3000元的价格补偿，签字后才发现是让他们搬迁房子的补偿。

　　在高压下，古庄河村、红石桥村的1000多村民无奈与龙成集团公司签了征地协议。协议规定：“以西峡县县政府核定的标准，凡被征用的耕地，均以每亩13900元计算，于5年后即2008年兑付，利息4％。”对因征地需要搬迁的44户村民，县政府则规定，以每平方米建筑面积250元的标准先搬迁后补偿，但什么时候补偿没有说明。干部群众对这种“白条补偿”十分担忧，如果钢厂停工或破产，村民还能不能得到补偿金或收回土地？即使土地回到农民的手中，还能复耕吗？失地农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污染已成现实祸患

　　按省环保局当初给钢厂的环保批文第八款要求：“项目建成后经当地环保部门同意方可进行试生产，试生产三个月内应向我局申请验收，验收合格后方可正式投产。”然而自去年10月钢厂试生产至今，厂家也没有请省环保局验收。西峡县环保局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说，钢厂的环保建设根本就达不了标，钢厂排出的污水中，磁化物、ＰＨ值、悬浮物、总铁和总锰铁都严重超标，怎么能申请验收？

　　据调查，钢厂没有任何的污水净化系统，高炉、转炉也没有配套的除尘装置，工业废水直接排入河中，含有大量硫等毒素的粉尘源源不断污染水库、江河和农田。当地很多过去清澈见底的小溪已经变成黑水，水中已没有生物。村民说，钢厂的污水排入古庄河后，他们连衣服都不敢在河里洗。以卖菜为生的村民王建民的菜地里经常落满粉尘，把经过四五遍冲洗后仍旧难以洗净的菜拿到市场上去卖，根本无人问津。村民袁少阳家连吃水用的压井都要用塑料布蒙着，他说，怕粉尘污染生活用水，怕吃后会得病。

　　自从钢厂建设开工后，古庄河村由国家投资和农民人均20元集资共建的国家粮食自给工程渠被废弃而干涸，留下的是渠底黑糊糊的泥。旁边一个曾经是满塘荷花的池塘已变成臭水塘。古庄河小学四年级学生陈培育诉苦说，钢厂生产时发出的噪音让他们经常听不清老师讲课,钢厂彻夜不息的轰鸣噪声让人夜夜难眠。

　　在古庄河向西与七叠河交汇处，记者看到古庄河水上飘着团团白沫，河床里沉积着红黑色泥浆，与旁边汇入的七叠河水“泾渭分明”。

　　“失民”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违规兼严重污染的“问题钢厂”之所以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增加财政收入是最现实的诱惑。南阳市发改委对钢厂的批复文件中，核定钢厂的年新增销售收入是11.1559亿元，年利润2053万元，年税收402万元。对于年财政收入只有550万元的回车镇镇政府而言，这显然不是小数目。

　　当地政府“以招商引资为中心”，支持钢厂项目的理由是：因南水北调工程的开展，前两年国家对水源地的污染企业实行强行关闭，致使地方税源大大减少，加之目前农业税减免，县乡政府财力拮据，难以维持正常运转。至于是否浪费了最稀缺的土地资源，征地是否违背政策法规，会不会造成环境污染等，相比于基层政府“吃饭”这个头等大事，自然退而居其次。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一位专家指出，基层政府“圈地”目的有三：首先，招商可以增加ＧＤＰ，为领导创造政绩；其次，政府可赚取级差地租，增加财政收入；三是可以保证政府干部的工资甚至福利。至于违规“圈地”的潜在风险，不过是社会不稳定、农民告状，地方政府自信这种风险都在可控之中。但长此以往，政府将失去民意和诚信，这才是最可怕的。（完）（责任编辑:张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