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睿
抛开政治的介入以及宗教的立场，这几天来，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无数次的植物人特瑞·夏沃的特写，她那似乎微笑的、似乎有反应的脸庞，不能不引起观众的同情。其实，这些画面本身就是为了调动我们的同情而反复出现的。任何人面对这些画面都不得不做出选择：是站在让她去死的一方，还是站在让她活下去的一方？两方的争论无休无止，谁都说服不
了谁。我们的选择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坚持让特瑞活下去的人，除了那些期待上帝显灵的宗教狂热分子以外，很多人是对特瑞抱有深刻的同情。将心比心：如果我们还有一线生存希望，我们也会挂在那里等待。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想轻易放弃。我们都理解特瑞父母的心情。特别是做了父母的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的心是铁，能忍受这样的悲伤？与其彻底死心，父母们都宁愿有希望，有盼头，宁愿想象在某个时刻他们的孩子会最终醒来。同情心使我们认同特瑞、特瑞父母的选择。
那些支持让特瑞平静地死去的人也同样是怀着深刻的同情。将心比心：如果我们处在特瑞的位置——处在植物人状态，大脑基本死亡，我们是选择人工维持呼吸，还是结束生命？我们是给亲人制造无数精神的、经济的负担，还是满怀着爱离开？正是这种对特瑞处境的认同和同情——有同样的感情，我们支持让特瑞离开，因为，如果我们会作这样的选择，我们相信特瑞也会这样的。
虽然人类并不是唯一有同情心的动物，我们人类的同情心可以跨越国别、文化、时代和时间，抵达过去，现在和未来。然而，同情是容易的，特别是当同情发生在遥远的别人身上，与我们日常生活没有关系的时候，我们人人都可以同情。比如我们同情民工的无权地位，但是不妨碍我们跟到家里做钟点工的人讨价还价。在特瑞的事件上，同情几乎是廉价的，因为，同情太容易了。同情不牵涉我们的日常生活，不是我们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她，不是我们付医疗费用，不是我们有具体的负担。同情，还使那些要特瑞活下去的人显得热爱生命，还让有政治目的的人显得道德高尚。
一般来说，当我们作道德选择的时候，我们是由两套感情和思想方式决定的：一个是同情，一个是理性。如果仅仅由同情决定，特别在这个媒体时时刻刻都试图操纵我们感情的时代，我们很容易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忘掉理性分析。同情往往是针对具体的事情。而理性分析要求我们考虑普遍的事物，而不仅仅是一个特殊事例。
与同情有一点不同，理性需要分析的能力。在某种意义上，需要道德的勇气。比如，在特瑞的事件上，站在理性的角度还可能被看成是缺乏慈悲心，缺乏人性，还有可能被那些疯狂的极端分子的暴力行为伤害。上两个星期，亚特兰大的一个法官被枪击，另外一个法官的家人在芝加哥被杀害。法官们，包括詹姆斯·怀特莫都明白这个利害，他们可以很容易向同情屈服，他们本身也怀有同情，但是，他们决定高举法律的理性，不被政治势力和廉价的同情左右。
美国国会和总统冲动地为了政治目的介入特瑞这件事，所运用的理论武器就是同情。他们的表现最终看来，很像冒充好人。他们显然忘记了理性，置美国的建国原则于不顾，以一个具体事件来挑战美国民主的根本原则。
必须把政党政治剔除在这个事件之外。
我们这些普通的人，与特瑞·夏沃没有任何亲友关系的人，也许决定站在哪一个方面对我们的道德考验并不是那么明显，毕竟我们远离夏沃的现实。也许我们能吸取的教训就是，在作道德选择的时候，我们不仅要有同情，也要从理性的立场出发。有很多时候，同情和理性的选择让我们处在道德的两难处境中。
从同情和理性的两个角度，我祝愿特瑞·夏沃平静地走好最后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