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颅戒毒手术从大脑里挖出了什么？

　　从小英开始吸毒，到她此后被反复送往强制戒毒所戒毒，周家夫妇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这时，一则可以根治毒瘾的 喜讯突然间降临在了这个不幸的家庭面前：据媒体报道，四川省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可以用开颅手术戒毒，效果极好，复吸率 顶多也只有10%。于是周妈妈花了3万多元让小英去做了开颅手术，以为从此以后女儿会彻底从毒品的阴影之中解脱出来。 然而，术后几天时间，小英不仅复吸，而且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甚至还跳楼自杀。

　　信报记者李早/文黄伟/图

　　吸毒女

　　从三楼屋顶

　　纵身飞下

　　刚过50的周妈妈并不像其他城里的妇女那样风韵犹存，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双手的皮肤也已显得粗糙不堪。 一条灰色的裤子，一双已经过时的旅游鞋就是她一年四季常备的衣物。周妈妈看了看如今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并且一动不动的 女儿，苦笑了一下说，“这都是命。为了她，我们这个家已经被彻底拖垮了。”

　　小英躺在床上，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屋里的天花板。哪怕有人进屋，她也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脖子，用那双已经深陷 眼眶的眼睛打量一下来人后，继续望着天花板。

　　“好好一个人，做个什么开颅戒毒的手术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完全像个神经病一样。”周妈妈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 泪说，“本来我们带她去做手术之前，她已经有两个月没吸毒了，结果，做了手术，情况反而更糟，居然还要自杀！”

　　如今的小英已经不能像往日那样，行动自如地外出。她只能平躺在家里那张不大的床上，瞪着仿佛不能聚焦的一对眼 睛，或是望着天花板发呆，或是望着电视机出神。

　　知道有记者前来看望自己，因为长时间未与外界的人进行接触，小英显得有些兴奋，一度想挣扎着翻个身，双腿甚至 还在半空中蹬了几下。但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最后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医生说她是尾椎骨撕裂，要在床上躺3个多月，不然的话还有高位截瘫的可能，以后一辈子都不能行动了。”周爸 爸介绍着说，“没办法，谁想到她会去自杀呢？”

　　据小英父母说，小英做了开颅手术后回到家中，神智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今年3月21日晚上，周家夫妇二人关了 小面店，刚刚打开家门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就看到小英从床上一骨碌翻身坐起，双眼斜视着父母，一边穿旅游鞋，一边还将粉 红色的外套往身上套，动作又急又快。夫妇二人觉得奇怪，正想上前问女儿想上哪儿去的时候，小英竟然用力一把推开父母， 趁他们不留神的时候，跑出门外，随即就直奔上了3楼屋顶。等到周家夫妇回过神来，从家里追出去时，却看见女儿已经站在 3楼屋顶上，并立即纵身往楼下跳了下去。

　　夫妇俩惊呆了。从女儿踏上3楼屋顶，到她跳楼自杀，这一连串的动作，小英几乎是在没有任何犹豫和考虑的情况下 完成的。

　　“她平时不这样。以前她吸毒的时候怕死得很，从来不会自残或者自杀，连想都不敢去想。我们有时候喊她自己去死 了算了，她都说她不想死。哪知道现在竟然想都不想就可以去自杀。”周妈妈说，“最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我们一直在给她吃 那曲酮，根治她的心瘾，她都有两个月不想吸毒了。结果，一做了这个开颅手术，整个人反而变得不正常了，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小英，除了整天躺在床上等待着夜晚的降临以外，甚至连挪动一下睡姿的意愿都没有。

　　“神奇的”

　　开颅戒毒术

　　今年28岁的小英，吸毒史竟有10多年了。她16岁那年，因为父母忙于经营家里的小面店，对她疏于照顾，使得 她长期与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少年混在一起“耍”。

　　1996年，周家夫妇偶然间发现小英竟在家中吸食一种“白色的粉末”，吸食了以后就开始打哈欠，一看电视就眯 着眼睛想打瞌睡。同时，邻居间风言风语甚传女儿正在吸食海洛因。这才感到大事不妙的夫妇俩开始追问女儿，方知她已经有 很长的吸毒史了。

　　“当时，也不知道这个毒品有这么厉害。我们就想把她弄去戒了就完了，哪晓得染上毒瘾是根本戒不掉的。脱毒很容 易，戒心瘾才难。”周妈妈说，“我们不晓得把她送去强制戒毒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自费的，一进去反正就是3950元钱。 像是美沙酮之类的药都吃遍了，但是统统不管用。无论她戒了多少次，脱毒回家以后还是要去找毒品。海洛因害人啊。”

　　后来周家夫妇无意中得知一种名为“那曲酮”的化学药品，对于戒除毒瘾很有帮助，便在重庆市西南医院找到了这种 专门为戒毒者研制的化学药品。本以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一小瓶只有几十颗药丸的“那曲酮”就价值600元，而 小英到最后的药量已经增加到每天8颗。高额的医疗费用，让周家夫妇苦不堪言。从小英开始吸毒到她反复被送往强制戒毒所 戒毒，周家夫妇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一月几千元的医疗费用，让以开小面店为生的夫妇俩感到实在无力承担。

　　这时，一则可以根治毒瘾的喜讯突然之间降临在了这个不幸的家庭面前。

　　周妈妈从报纸上获悉，广州一家医院可以通过对吸毒者实施开颅手术，从而彻底根除毒瘾。欣喜若狂的周妈妈立即向 这家报纸打电话，希望联系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从而打听到已经实施手术的人联系方式，想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一些确实的消 息。

　　然而，不巧的是，周妈妈并没有如愿联系到这名记者。而对方报社的另一名记者却给周妈妈提供了另一个信息，“重 庆到广州太远了，路费昂贵。四川泸州也有做这种开颅手术的，可以去那里试试。”

　　恰巧这个时候，周妈妈又从重庆本地一媒体上读到了另一篇关于开颅手术戒毒的报道。文章中提到四川省泸州医学院 附属医院可以用开颅手术戒毒，并且已经有患者试用，效果极好，复吸率最多也只有10%。报纸上甚至登载了做此手术患者 的大篇幅照片。

　　2004年9月22日，周家夫妇带着女儿小英来到了泸州。按照报纸上提供的情况，周家夫妇和小英在泸州医学院 附属医院的病房内见到了那名上了报的“刚做了开颅手术”的男孩。

　　周妈妈仔细地在这名男孩周围进行了观察，但除了发现他因为术后吸烟，双眼红肿以外，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周妈妈坚决地让小英去做了开颅手术。

　　意想不到的

　　“后遗症”

　　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陈礼刚博士是小英的主治医师，手术也由他亲自主刀。

　　因为这是一种新型的“清醒手术疗法”，需要患者在脱毒10天之后才能进行手术，因此小英是在完全清醒和正常的 情况下完成这次手术的。

　　医生为小英剃光了头顶的头发，在她的后脑穴位注射了麻醉剂，然后为她戴上一顶金属圈。她后脑的皮肤因为压力开 始收缩，最后鼓起几个巨大的包，医生就在这几个包上扎上了4颗螺丝钉，然后在头盖骨的两端分别开了两道口子。

　　“我当时是完全清醒的，也没感觉疼。就只听见医生用钻钻骨头的声音，特别响亮，感觉震得我的耳膜快破了。我虽 然看不见，但是一想到有个钻在钻我的头盖骨，我就吓坏了，只好大声尖叫。”小英回忆说，“我知道一般做头的手术都要为 病人戴上氧气罩。可我最奇怪的是，这些医生竟然没有为我戴氧气罩。打的麻药从头顶一直流到脸上，又渗进眼睛里，像火在 烧一样疼。”

　　手术临近尾声的时候，医生趁小英意识还算清醒时问了她一句“你现在还想不想吸毒。”小英回答他说，“你不说当 然不想，你一提到我就想了。”

　　随后，小英失去了知觉。到她醒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因为麻醉剂的侵蚀已经开始红肿。

　　2004年9月30日，周妈妈为小英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满以为从此以后会彻 底从毒品的阴影之中解脱出来。

　　回到重庆以后，周家夫妇继续经营着小面店的生意，把小英一个人留在家里。因为院方承诺，手术成功后复吸的可能 性最多只有10%，夫妇俩对女儿的恢复情况很有信心，“一切都应该会好起来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周家夫妇张罗着小店生意时，邻居却跑来告诉他们，女儿小英因为吸毒被派出所的抓走了。

　　周妈妈预感到大事不妙，急匆匆地跑到当地派出所，看见小英两眼发直地望着派出所的民警。民警问她任何话她也不 回答，甚至像是没听见一样，两眼不知道看在什么地方。最后，小英一把扯下戴在头上的假发，对民警说，“我是吸毒人员， 刚刚去泸州做了开颅手术，你们看嘛，还有两个大口子。”

　　民警看见小英由一名“长发飘飘”的女子转瞬变为一名光头女时大吃一惊，而她头顶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令民警生 了恻隐之心。在对她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以后，便放她回家。

　　周家夫妇极度不愿看到的情况终于发生了。女儿在手术后几天时间又染上了毒瘾。同时，到了夜里，夫妇二人还会被 女儿刺耳的呻吟声吵醒。原来，自从手术以后，小英便会感到阵阵头痛。一开始只是头部部分位置感到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 最终发展成为剧烈的疼痛。

　　“那种痛，根本不能用语言描述，就像有人用铁丝用力扯着你脑袋里的神经一样。最痛的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脑 袋敲碎。”小英说。

　　而后，小英在吃饭的时候忽然又发现，自己竟然闻不到任何气味！这使小英难以接受，因为闻不到气味，她根本没办 法准确地辨别食物的味道，因此，饭也不想吃。

　　只要周家夫妇一离开家，小英便在家找绳子，想上吊自杀。有次毒瘾犯了，小英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把家里价值几千元 的洗衣机、空调和功放机以一两百元的价格全部卖给了收破烂的。

　　卖到只剩一台25口寸的电视机时，因为家里的大门被父母反锁，小英甚至让收破烂的人站在自己家窗外，捅烂防盗 网，再一起把电视机抬出去。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小英很无辜地看着记者说，“我以前吸毒很厉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卖过家里面的任 何一样东西，更没有想过要去死，实际上，我怕死得很，连自残都害怕。但是，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我看见水杯放在茶几上 ，就觉得应该把水杯摔在地上，我就会马上去摔。事后，等我清醒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更别说想什么后果。”

　　当记者问小英回想起自己跳楼自杀时有没有后怕的感觉，小英望着电视机屏幕两三分钟之后才回答一句：“确实没什 么感觉。”

　　患者家属联名

　　“向医院讨说法”

　　2005年3月27日，一名素不相识的中年妇女一路问询着来到了周家。周家夫妇一开始对这名妇女的到来很吃惊 ，因为记忆中他们并不认识这名中年妇女。

　　见到躺在床上的小英后，中年妇女一把拉住她的手，开始询问小英动了手术以后的情况。令小英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这名妇女似乎“未卜先知”似的，所问的问题与小英手术后出现的症状全部吻合。

　　临走时，这名妇女告诉他们，她的儿子也是在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开颅戒毒”的手术，，经常在家里莫名其妙 地摔东西。前一秒钟可能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电视，后一秒钟可能会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通通摔光。同时，她的儿子还会时不时 地自残，割手腕，用烟烫伤自己的皮肤，只要能想得到的，他都会去做。

　　原来，当时在泸州进行手术的过程中，因为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患者，离院前，互相之间都留了联系电话，以便将来 互相了解对方术后恢复的情况。小英也将自己的联系电话写在了其中。

　　这名中年妇女怀疑儿子的手术失败，于是逐一拨通了病友当时留下的电话。一名来自泸州本地名叫李果的患者，在进 行手术后几天时间里，因为复吸再次被公安机关抓获。同时，两名来自成都，名叫张实栋和余柯志的患者也都出现头痛、脾气 暴躁、自残和失去嗅觉的现象，并且，毒瘾一度复发。余柯志的母亲在无奈之下，只好切断儿子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将他关在 冰冷的屋子里，不准他出门半步。

　　而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陈礼刚博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却说，“记忆力、嗅觉减退可能是手术带来的影响 ，但精神失常究竟是不是因为手术导致的，仍然需要科学来评估。并不能由此而断言手术没有成功。”

　　陈礼刚同时认为，开颅戒毒本身是个难题，但是在国家卫生部叫停之前，并没有不允许医院做这种手术，也没有规定 手术要上报，因此程序上是合法的。

　　据记者了解，开颅戒毒这一说法最先源于俄罗斯。此手术利用医疗设备，确定脑内毒品渴求区“毒瘾”的位置，将高 温细针插入脑内，损毁毒品心瘾渴求区，从而根治毒瘾。但是，我国卫生部去年11月2日就已经要求全国脑科手术戒毒一律 停止。卫生部有关人士称，脑科手术戒毒原是作为临床医学研究立项，在研究未取得有效成果之前，把脑科手术戒毒作为临床 服务项目向患者提供是不道德，也是不负责任的。

　　如今深感“上当”的患者家属决定联名向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讨说法，要求赔偿他们每人动这个手术而付出的3万多 手术费用。

　　小英的父亲在得知已经有患者家属前去泸州向医院讨要说法以后，已经于3月29日起程赶往泸州。而在这之前，部 分患者家属已与院方进行了长达数十天的磋商，院方答应一定在在3月29日这天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妈妈站在门边，目送记者离去时说，她这辈子就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女儿手术后的后遗症能够得到妥善解决，二是 希望尽一切力量把女儿从毒品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尽管家中已经一贫如洗，但是她相信希望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