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杀妻”冤案全揭秘

　　4月3日，湖北省京山县。

　　走在这个偏远小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佘祥林”三字。“公安局当年为什么连尸体都不准佘家人看？”在该县发展计划委员会旁的一条小巷内，不待记者开口，水果商贩吴振雄便向记者发出了一串连珠炮：“既然已认定事实不清，为何还要判人家15年有期徒刑？”这起案件发生在十多年前，尽管国家的司法实践在这些年已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深刻

审视这些案件所体现出的司法缺失不仅是当务之急，也是抚慰受冤灵魂最好的方式。

　　无以抚慰的灵魂

　　在与佘祥林不多的几次接触机会中，记者一直在试图安慰他，让他保持平静。但只要提及审讯、监狱等字样，所有的努力便马上功亏一篑，他变得狂躁不安，不断地挥舞拳头。

　　佘祥林说，这些年肉体的痛苦都已忍受过来了，但冤狱给心灵造成的创伤却始终难以磨灭。“出事前我与妻子的感情一直稳定，却让我背负了杀妻的恶名，致使女儿从小就无依无靠，不得不辍学打工。”佘祥林说，更让他痛心刻骨的是，母亲为替自己申冤差点屈死在狱中。

　　而每当听到父亲说起这些，18岁的佘华容都会默不做声地别过脸去。童年家庭的变故在这个小个头姑娘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我从小就被剥夺了享受父爱和家庭生活的权利，我不怨谁，这都是命。”已在东莞打工5年的佘华容完全没有了同龄人的稚气，说话很冷峻。记者只曾在病房门外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趴在熟睡中的父亲身上。

　　佘祥林的长兄佘锁林说，自从佘祥林被捕后，原本和顺的大家庭开始被痛苦所充斥。“在农村，一个家庭的名望非常重要，家里出个杀人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佘锁林说，正因为如此，佘家老四（佘祥林共四弟兄、佘祥林排行第三）至今都未娶到媳妇。

　　在佘锁林看来，自己因受牵连被撤消村治保主任职务、家贫时无人救济等都是小事，最难以忍受的是母亲出殡时冷冷清清的样子。“这让我们兄弟几个，在当地几年都抬不起头来。”佘锁林说。

　　冤案制造全揭秘

　　1993年12月，张在玉离家后，当地流传出一个传闻：佘祥林在张在玉患精神病后，对其产生厌弃之情，开始与女青年陈某勾搭成奸。为达到两人苟合的目的，佘祥林杀害了张在玉。

　　张家人据此多次上佘家兴师问罪。1994年4月11日，邻近吕冲村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名女尸，传言开始被越来越多人接受，迅疾成为名动一方的惊天大案。当地政府高度重视，警方也对迅速侦破此案立下誓言。

　　当日晚，最大嫌疑人佘祥林被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带走。采访中，佘祥林及其家人反复提及的一个细节是，当初他们追问派出所凭什么认定腐烂的女尸就是失踪已久的张在玉时，警察的回答是：这个不由你说了算，政府肯定没有错。

　　在写给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一份申诉材料中，佘祥林写道：此后残忍地体罚毒打了10天10夜，（我）精神麻木，当时只要能让我休息一下，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于是，在办案民警的“提示下”，佘祥林开始一个一个细节地交代自己的“犯罪经过”，直至完成“1990年7月，佘祥林在高关水库治安队工作期间，与未婚女青年陈某长期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趁张不备用石头猛击张的头、面部致张不再动弹，将张拖到堰塘东北角，沉入水中”的全部供述。

　　1994年10月13日，原荆州地区中级法院一审判处佘祥林死刑。佘提起上诉，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几次补充侦查后，京山县人民法院最终于1998年6月15日，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佘祥林有期徒刑15年。

　　在佘祥林的一份原始上诉材料中，记者见到这样一段记录：判决前的（1998年）6月9日，审判长朱某来提审我，问：“你既然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承认。”我说：“在当初那种残酷的环境里我只能顺应。”然而，法官向我宣读时竟写成了：“因为我没有杀人，所以我才敢承认。如我真的杀了人，他们是审不出来的”……他完全是按自己的意思在记录，所以我不肯签字。这时朱审判长就说：你签不签字是一样，这都是和“上面”商量好了的。

　　佘祥林继续写道：我不清楚他们所指的“上面”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感激他。要不是朱法官向我宣读，我又被蒙在鼓里了。

　　2005年4月3日，记者就这些细节问题前往京山县求证，未能如愿。相关当事人不是已外出，便是手机始终无法接通。但一个得到省高院及当地居民共同证实的事实是，佘祥林案审理期间，张在玉的家属时常组织上百人到政府或法院门口闹事。

　　纠错的成本代价

　　为替佘祥林洗脱不白之冤，1994年宣判死刑后，佘锁林与母亲杨五香便开始走上漫长的上诉路。

　　天门县石河镇姚岭村村民为她们出具了曾见到张在玉的书面证明，但拿到原荆州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时，被工作人员拿着轻蔑地丢到了一边。佘锁林说，更严重的是，出具证明的几个村民后来都被抓进了看守所。

　　杨五香母子没有因此而放弃，仍坚持不懈地到各级法院和政府机关上访。

　　1995年5月4日，京山县公安局刑警队将佘锁林关进了第二看守所。两天后，杨五香被关进第一看守所。

　　佘锁林说，他被关押了41天。“放人的当天，他们警告说，公安局不是吃白饭的，如再上诉还抓。”而杨五香却没有佘锁林这般“幸运”，关押了9个半月，当看守所通知家属去背人时，她已从一个到处为儿子奔走的农妇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双目失明，双腿瘫痪。回家三个多月后，杨五香含恨离世。

　　为纠正“佘祥林杀妻冤案”，佘家付出了生命代价。佘锁林说，“如果不是张在玉重现人间，佘祥林的冤屈可能一世都难以洗清了！”那么审视“佘祥林杀妻冤案”，至关重要的是要弄清有着自觉纠错功能的司法体系在哪里遭遇了“肠梗阻”？

　　“限期破案的规定加大了民警的压力，并导致其对不宜手段的选择。”京山县公安局一位曹姓警员向记者分析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十年之前，那个时候有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就是司法部门为了确保社会治安，把破案率和干警的经济利益挂钩，这是产生冤假错案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关于外界普遍质疑的京山县法院在“证据不足”情况下判处佘有期徒刑15年一节，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律界人士则认为，“疑罪从有”，可缓解“死刑”被改判“无罪”法官所要面对的官方和社会舆论双重压力，并最大程度规避或推卸责任。“对于法官而言，大不了担个自由裁量权的运用不当，而非原则性的违法裁判或事实不清的错判。”该人士说。

　　本报特派记者 张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