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维持商场生态(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04日07:52 潇湘晨报

　　契约是不可少的，但是很多个体工商户都忽略了这个问题。记者殷歌摄调查背景

　　诚招天下客，誉从信中来，这是自古以来的经商之道。

　　高速飚进的市场经济诠释现代诚信最明了的外延是：一切商业活动的立足之本和发展之源。个体商业领域内的诚信背后，赖以诚信而存在履行可能性的契约关系现状也浮出水面。

　　诚信是最核心的规则

　　一件价不过百元的靴裤，让蔡锷中路“美格格”服装店老板蔡雅琴对诚信二字有了更深的体会。2005年元月24日，从广州进货回长后的蔡雅琴发现店里的伙计将一条裤管已崩丝的靴裤卖了出去：这裤子蔡本已经决定拿去株洲供货商处置换。蔡雅琴深感不安，当天下午她就拨通了顾客李亚飞留下的电话号码，细细向其道明个中原委，在深表歉意的同时希望李能将靴裤退回，并表示愿意给予一定的经济赔偿。

　　蔡的态度让李亚飞感觉“很舒服”，在将靴裤退回的当天，她和伙伴就在蔡的店里购买了近千元的衣物。“我相信她的人，所以相信她卖的任何东西。”李亚飞说。

　　对蔡雅琴而言，此番周折收获的不仅是一个忠实的顾客和朋友，还包括长期讲求诚信原则的美丽信念：在往后的经营活动中，此番经历将为她坚持诚信信念提供强大的原动力。

　　“做生意首先讲求的是一个诚字。”只有初中文化的蔡雅琴对此却毫不含糊，“书上不是说这是生意场上最核心的游戏规则么？”蔡雅琴的话让人颇受鼓舞，而事实上，与蔡同样的个体工商户中，知晓此话的人并不在少数：不管身边是否也发生过类似的故事。

　　长沙市303名个体户接受了我们此番调查，88．3％的被调查者自认为在各项经营关系中，会置诚信原则于首；62．2％的被调查者表示自己并无不讲求诚信原则的经历；93．7％的被调查个体户对自身所处群体的违法行为深恶痛绝或表示谴责；54．8％的被调查者表示诚信价值高于所经营产品的价值。

　　无独有偶。2004年7月，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安徽阜阳奶粉事件后，长沙市工商局执法人员在高桥一民房内查获了140件劣质奶粉。与以往不同的是，对个体户贺如将奶粉“藏”在民房中的行为，执法人员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大加赞赏。

　　事情源于此前的3月，洛阳东方乳业有限公司业务员到贺如的门店推销该厂家生产的“圣蓝”牌奶粉，并向贺提供了有关证件和产品合格证书。但遭到贺如拒绝。一个月后，业务员再次上门，贺在游说下向该公司购买了140件“圣蓝”牌系列奶粉，并支付了50％的货款。

　　货到时恰逢阜阳劣质奶粉事发，退货不成的贺如便专门租了一间民房把货封存起来，一袋也没有往外销，并向工商部门通报了有关情况。工商部门组织抽查的结果果不出贺所料：这是一批“问题奶粉”。难能可贵的是，此时恰逢贺在长沙的生意濒临倒闭的边缘。2005年3月24日，贺在接受我们采访时一脸憨厚：“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我不能昧着良心害人。”

　　中南大学社会系副教授李斌对贺如的举动大加赞赏，他认为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正常市场秩序的建立，一个个体工商户能有如此举动“堪称壮举”，“不管此举是源于人固有的良知还是诚信意识的加强”。

　　湖南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柳思维也曾密切关注过这一问题，他认为，自1979年允许个体经济发展以来，“单从诚信意识而言，长沙个体工商户人群正呈现出逐年加强的趋势”。而正是这种趋势“给人们和整个市场带来了希望”。

　　意识和现实的悖论

　　你希望蔡雅琴和贺如的经历成为这一人群经营活动中的主旋律么？答案不言而喻。

　　2005年2月17日，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李庆云在湖南大学举行的一场牵涉诚信问题的学术讲座上断言：当各种经营活动完全在诚信原则下进行，那就表明我国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轨的彻底完成。“这种过渡完成了吗？没有，所以诚信原则还没能完全制约所有的经营活动。”李庆云自问自答。

　　我们调查的结果与李的结论不谋而合：理论上该人群似乎大都知道应遵守诚信，知晓“诚信是最核心的游戏规则”，但现实经营中抛弃诚信的情形还是显得过于严峻。

　　先来看一组很有趣的数据对比：只有37．8％的被调查者表示自己有过不讲求诚信原则的经历，但却有91．4％的被调查者碰到过对方不讲诚信原则；仅有7．1％的被调查者表示自己有过偷税漏税的情况，但有43．5％的人坦承身边的同行有过偷税漏税的行为。

　　另外几组数据同样说明这种情形的严峻性：只有9．5％的被调查者认为自身所处人群不存在信用危机，而坦承存在信用危机的比例却达到了90．5％；有67．3％的被调查者认为工商信誉对自己经营好坏“无所谓”，更有甚者，尚有7．9％的人表示在购进假冒伪劣产品后会“直接销售出去”。

　　一个事实不能忽略：2005年伊始至3月26日，长沙市质量监督局发现和查处的170余起伪劣假冒产品案中，有96起与个体经营户有关，这一数据和比例均大于2004年同期。

　　在各项造假中，调查结果显示，产品造假排在首位，这一比例是83．8％。

　　类似个体户经营不讲求诚信经营的事例不胜枚举：2004年7月21日，长沙市工商局市场规范管理分局与卫生监督所曾对长沙燕山街、西长街市场内水发食品个体户进行过地毯式抽样检查，结果在燕山街菜蔬食品大楼内发现数10个劣质水产经营户，其中一综合柜台的豆腐制品保鲜剂竟然是工业用的亚硝酸盐；在西长街13号门面，执法人员发现浸泡的八爪鱼的颜色竟然别具一格呈红色。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这话的是金苹果大市场经营服装的个体户老板朱文灿。

　　用朱文灿的话说，在日常经营活动中，完全讲求诚信原则“几乎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在价格上，在产品质量上，“谁也不会说自己经营的产品比人家的差”。

　　在我们所接触到的21名个体户中，很遗憾地只发现一人说自己“做生意完全讲求诚信”。“对我们而言，赚钱实际上永远处于第一位。”高桥大市场经营建材批发的孔新明直言直语。

　　湖南省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方向新说：孔新明知晓赚钱之道，只是不明白2517年前，他年正40岁的本家孔子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民无信不立。”

　　他不明白的另一点是：讲求诚信，这才是赚钱之正道。

　　呼唤契约制约经营

　　官司几经周折至今仍无胜诉希望，2005年3月25日，回想起过去长达三年的苦难，黎俊湘泪水潸然而下。　

　事情起源于2002年1月17日。在此之前，经营着高桥大市场恒发建材行的温州商人黎俊湘在生意场上颇得春风，他的商行内货物的质量和价格在同行中也颇有口碑。然而当日发生的一起房屋倒塌事故却让其陷入了两场官司：一场以他迅速失败而告终，一场至今仍无胜诉之望。

　　2002年1月17日，暮云镇一民房在建造过程中突然倒塌，造成4人重伤。3天后，经质检部门检验，房屋倒塌的主要原因是建材中一种14毫米的螺纹纲出现严重问题。

　　而这批螺纹钢，正是出自于黎俊湘的建材行。

　　事发家庭诉讼黎俊湘的法院传票迅速递到黎的手中，官司很快判决，黎俊湘在被吊销营业执照的同时，赔偿死者家属金额三十八万四千三百余元，并负责一因重伤而残疾者未成年的子女今后14年的抚养费。这番周折，让黎的建材行立马倒闭。

　　事实上，黎俊湘也有说不出的酸楚和委屈：这批螺纹钢，均进货于浙江一钢材商之手，而在进货过程中，已成为日常伙伴的对方出具了相关的质量证明。

　　在进货之时，对对方深信不疑的黎俊湘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而这点恰恰是最致命的一点：黎并未与对方签订相关合同。在建材市场的帮助下，2002年3月，黎俊湘向浙江建材商所在的区法院提出上诉，要求其赔偿一切经济损失，并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但一直到今天，官司仍无结论，其中原因众多，但最要命的一点是：黎并不能向对方出具当时交易时的文字证明。这也就是说，黎无法证明当初此番交易的是否存在，如不能，那么一切诉讼请求都是空中楼阁毫无根基。

　　此番周折和此后接连不断的上访让黎俊湘有点心灰意冷。2005年3月25日，已在金苹果服装城做生意的黎情绪低落：“我现在进服装，100％的都会和对方签订合同。”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势。

　　我们的调查显示，303名被调查者中，41．7％的人在“是否因为契约关系而导致经济损失”一项后选择了肯定的答案；87．3％的被调查者认为在双方发生货物和资金往来时签约“很重要”；58．3％的人认为履行好合同和契约关系是“诚信经营之根本”。

　　同样在高桥大市场从事过建材生意的个体工商户郭建华对此感触也颇为深刻：2004年9月，他因为未能与供货商签订进货合同而产生纠纷，双方大打出手，造成自身二级重伤，此案正在芙蓉区法院审理。

　　事实上，这一人群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契约的重要性，这不仅仅是出于保护自身利益的需要，也是自身和交易对方诚信的最基本要求。可以旁证的一个数据是：2004年，武汉市个协曾对武汉全市个体工商户做过专门调查，该市的契约指数达到7．4，而在2003年，这一指数是5．1。

　　湖南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柳思维认为，相对于武汉契约指数的变化，“长沙的情形也是基本类似，这种趋势给期待合理理性与成熟的市场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契约关系现状堪忧

　　呼唤用契约制约一切经营活动?熏是不是意味着现实情况已经如此？

　　中南大学社会系副教授李斌认为这种假设并不成立，相反有点“傻气”：如果现实情况真能如此，何必再有呼唤一说？李斌认为，我国在引入市场机制过程中，契约运行总体上处于良性状态。自《经济合同法》实施以来，违约率在逐渐下降。目前，全国经济合同违约率约10％的事实，反映出我国的制度演变在表现上较为顺利地进行。“当然，这只是种趋势，但每个地区每个城市都不尽相同，市场中契约关系的现状还是堪忧的。”

　　87．3％的被调查者认为在双方发生货物和资金往来时签约“很重要”，但事实上又有多少人在此过程中完成了这道程序呢？调查显示，在与供货商在货物与资金往来方面签约的几率在50％以下的比例高达67％，其中，10％以下的竟达20．7％，20％至30％的与30％至40％的平分秋色，各占13．3％，40％至50％的也占到了19．7％。

　　第一个数据最外在的结论是：有20．7％的被调查者与供货商在货物与资金往来上签约的几率在10％以下。这一情形也得到了大部分个体工商户的认同。

　　四维服装城个体工商户李佳坦承，她在购进服装时“很少与对方签订什么合同”。而她店铺的“邻居”王清丽更是直接：“我从不签那玩意。”

　　与这组数据形成幽默对比的是，有52．7％的被调查者认为目前所处市场上的契约关系比较稳定；还有14．5％的被调查者选择的答案是：很稳定。

　　这一矛盾让李斌也颇为迷惑：试想一个签约比例在50％以下高达67％的人群，何来契约关系稳定一说？而按照国际上通用惯例，签约率在65％以上的市场才能说是契约关系“比较稳定”，而要稳定，这一几率要达到80％。“说到底，这只能说是一种美妙的愿望而已。”李斌坦言。

　　3月13日至25日，我们对21名个体工商户进行了实地调查，有19人给出的答案是“契约关系不稳定”，1人给出的答案是“很不稳定”。与这佐证的另一个调查数据是：在与对方发生经营往来纠纷时，77．9％的被调查者认为解决问题难点在于“当初没有与其签订合同或协议”。

　　来自长沙市个协的消息显示，在向他们求助的大部分个体工商户中，“绝大多数人是因为契约上存在问题而无法解决纠纷”，对此他们也感到颇为棘手，并希望通过培训和讲座等形式对个体工商户进行宣传。

　　湖南银和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傅标杰是一名海归派，在归国之前，他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曾做过一段类似于个体工商户性质的营生，他描述当地的市场契约关系是：“哪怕是从供货商那里进几块肥皂也要签上个合同。”在傅标杰看来，这才是一种成熟的市场模式和契约关系。

图为执法人员在高桥大市场对食品进行检查。记者殷歌摄

　　抓住亚危机背后的手

　　商场即战场，在不损害他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利益本无可非议，这也是诚信的一大内涵。

　　然而诚信与契约两者意识现状与实际现状的悖论，却不得不让人重新去思考原因何在，这一道德悖论后的手是什么颜色？毕竟，对正在逐步成熟和完善的市场经济而言，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以影响全局。

　　我们此次调查发现，造成长沙目前个体工商户诚信与契约现状产生亚危机的原因包括三点。事实上，诸多的个体工商户亦能触摸到这后面的“三只手”。“一是个体工商户本身固有的特点。”湖南省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方向新对此的分析是：个体工商户由于在经营中数目偏小，因此在货物和资金往来中并不会签订合同或协议，而一旦发生纠纷，如不能通过私下途径解决，这个个体工商户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们的调查显示，63．4％的被调查者认为，在发生纠纷之时并不会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因为这程序“麻烦且费时费力费钱。“金苹果服装批发市场近3000个体户的抽样调查显示，他们在供货商处进货时，几乎“都不会和对方签订合约”。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锤子买卖。”柳思维认为这是目前长沙很大一部分个体工商户经营时的基本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下，“诚信只能依靠良知和道德来支撑，而很大程度上依靠诚信而得以履行的契约关系更不知从何说起。”这种现状，是一种“基于泛原始的经营状态”。303名被调查者中，198人坦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锤子买卖”心态的存在，占被调查总人数的65．3％。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个体工商户在经营活动中普遍存在着一种心理上的契约关系，与他们发生经营活动的对象有为数不少的亲戚朋友或熟人，这种关系也成为双方诚信存在和契约关系虚无化的基础。

　　有80．6％的被调查者认同于亲戚老乡和朋友之间存在“心理上的契约关系”，其中认为广泛存在的占34．4％，一般化的为46．2％，这两个数据均大于否定存在比例的19．4％。

　　方向新认为，这种心理契约和衍生而来的诚信，虽可以降低成本和风险，并由于拥有特有的血缘、亲缘关系而使得这种结合具有强烈的凝聚力，但对于一个逐步走向成熟的市场经济而言，这只能是个初步的发展阶段。这种诚信和心理契约也“将会在未来经济发展中逐步淡化”。

　　柳思维认为，造成目前长沙个体工商户诚信与契约关系亚危机最根本的背景应是市场经济的转轨。“信用问题是长期实行计划经济的历史造成的。在计划经济下，个人没有信用，办事开介绍信，企业和个人都是用政府信用作支撑。”柳思维说，“但转到市场经济后，企业和个人不能直接借用政府信用。其间产生空缺，就出现诚信问题，契约问题也随着诚信问题的出现而显山露水。”　

　“长沙出现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个体工商户是在1979年，而诚信与契约问题也随之而生，尽管我们乐观地认为前景是美好的，但现实中，这种亚危机的现状还是不容忽视。”

　　“真正的成熟模式是道德制约诚信，诚信制约经营，而契约关系应由法律来掌控?熏将强制权力引入社会契约概念中。”柳思维一言蔽之。

　　回归理性必然趋势

　　事实上，对个体工商户信用和契约问题的关注，远在我们此次调查之前：自2000年始，这类问题开始受到整个社会空前的重视，它点缀在街谈巷议的话题里，穿插于连篇累牍的论述中，体现在政府的政策法规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倒是一个好现象。”湖南省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方向新微微一笑，尔后话头一转，“我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些关注和重视将预示着已经体现出的危机将逐渐淡化回归理性。”

　　“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建设个体经济合理市场秩序的必然要求。”方向新说，“市场经济既是法制经济，也是信用经济。”

　　据官方发布的消息称：自上个世纪80年代改革进程启动至1999年底，由于缺乏诚信观念而造成的经济损失将近6000亿元人民币。其中的原因包括：假冒伪劣商品、虚假商业交易以及由于缺乏信用体系而丧失的商业机会。而2001年年初至2004年年底，“这些损失呈现出每年大幅度降低的趋势”。

　　按照方向新的理解，诚信和契约问题也是市场经济发展中“必定会经过的一个环节”，个体工商户群体的诚信与契约问题不仅仅是发生在长沙，世界各地区在发展市场经济时都曾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美国著名作家欧·亨利就曾在小说中对当时美国假冒伪劣产品泛滥的现象，予以辛辣和幽默的讽刺。

　　“说到底，这是一种过程，就像一篇文章一样，有高潮也有结局，而这次的结局肯定是美好的。”方向新乐观地称。

　　这点，不仅体现在这一群体诚信与契约意识逐年加强上，在回答“您未来的经营活动会不会在诚信原则下进行”问题时，88．3％的被调查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在面对“您未来的经营活动会不会更加注重契约关系”问题时，给出肯定答案的被调查者占到了调查总人数的91．5％。

　　这些，应该是让我们乐观起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