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缘

　　上世纪70年代，我奉命调至边远山城去充实一家县级公司领导班子。公司党委书记是位能干的中年妇女，她将我的工作安排妥帖后，又特别提到不久省公司将派一位姓章的副总经理带队来此考察，要我出面接待。我对这位章副总颇为了解，知其祖父是俄罗斯人，祖母是地道的东北人，章副总有四分之三汉族血统，继承了俄罗斯民族和东北汉子的习性、豪气和才情，他上世纪50年代在某市委机关任宣传部长时被错划为右派，因其母是本县人氏，无奈之下随母到山乡艰难度日，寂寞哀怨之中的他恋上了杯中之物，无意间把酒量培养得惊天动

地。“拨乱反正”之后重回领导岗位。我开玩笑地说，书记，要我接待可以，陪酒可是不敢当哟!书记说，我给你荐个“酒才”吧，此君姓蒋，神的是他喝酒如同喝白开水一般。

　　上班后的一天，我到车间去找蒋师傅，刚要发问，一位高大健硕、蓄着卡斯特罗式大胡子的赤膊汉子对着我“哇哇”乱叫，指责我走路不留神碰翻了他搁在路边的酒杯。经旁人提示，他才咕噜着安静下来，原来此君正是我要找的蒋某。此时下班铃响了，我趁机向其提议去喝一杯以赔不是，他犹豫了片刻后与我走进了一家酒店，店主看来与他很熟络，二话不说就取出两口大瓷杯，“哗哗”地直往里灌酒，每杯足有半斤之多。“老卡”端杯打趣道：“这是大锅，多年来我从没离过它。”我们这山城的酒客，说起大锅烧来，大都习惯将“烧”字省去，就如家中有个独生子叫宝宝，叫来叫去就叫成宝一样，很亲切也很自然的。

　　不久，章副总经理们结伴而至，几天下来，对公司考察后印象不错。临走了，女书记命我安排好个晚宴为他们饯行。酒宴上，公司的头头脑脑都到齐了，外加一位“卡斯特罗”。章副总一扫工作时的严肃劲儿，口若悬河，妙语如珠，直叫唤上大杯盛酒，我特意叫来劲道足又不欺主的“大锅烧”。章副总反客为主地亲手掌瓶，顷刻间十来口大酒杯都倒满了。我心中发怵，在座者也无不动容，惟“老卡”稳坐如山，当章副总举杯喊“干”时，我不失时机地请他首肯不胜酒力者慢品，他皱了皱眉头，很不情愿地“哎”了一声但还是一仰脖子就酒杯见底，几个人都礼貌性地品了品以作回敬，“老卡”却一口掏空，章副总见此高兴地说：这位胡子大哥好样的!我俩再来一杯如何?“老卡”说好啊!顺手端起女书记的酒杯又仰头吸干，直看得章副总手舞足蹈，猛地抓起我的酒杯要与“老卡”比个高低。趁着酒兴，两个大男人越喝话越多，越喝越原形毕露，快乐得就像两幼稚园的孩子，后“老卡”竟信口开河唱起了山歌，章副总放肆地跳开了俄罗斯民族舞，我则随手抓了只瓷盘当乐器敲得当当响权当伴奏，那场酒直喝到夜阑人静，月上稍头……

　　光阴似箭。在我调回省城多年后的一天，又到曾工作过的这家公司去联系业务，当年的同事们大都退休了。不知怎的，我特怀念“老卡”，有知情人告诉我，要找他去街口的酒店十拿九稳。踏进店门，果见“老卡”正与一酒友嘻笑对饮，见到我后跃起身将我一把紧紧搂住说：“哈，还是酒朋友亲呀!来一杯！”我调侃地回敬：“老朋友，你请我喝什么酒哟?”他说一个牌子到底，大锅啊!“老卡”的酒友插话道：“大锅好喝啊!苦中有甜，甜中有苦，辣中有爽，爽中有辣，晶莹剔透，酣畅淋漓，这难道不是陪伴人生最美妙的歌吗?”我惊诧在此偏僻山城的小酒店里竟有如此的注释，侧身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您，您不是章副总么?”章副总紧握我的手说：“好小子，亏你还记得我!离休后回乡多年了，老伙计，如今日子好过，我们老哥俩可是时时对酒欢歌啊!”

　　欢笑声中，三个“酒徒”举起了杯子。

　　作者：刘闻振

　　（来源：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