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图玉米致富后遗症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13日07:39 华商网-华商晨报

昌图县糠醛厂院内堆积如山的玉米棒（画圈处）

左为侯家村刚抽出来的地下水，右为加热后的地下水

　　本组图片由本报记者　魏春宇　摄

　　调查背景

　　糠醛，一种以玉米棒为主要原料生产而成的化工原料。我国约有500家糠醛生产厂，是世界糠醛出口大国，贸易量居世界第二位。

　　但糠醛的废水治理是个难题，糠醛废水中含有醋酸1.5％，糠醛0.3％，同时还含有少量其他的基物，如果直接排放，会给糠醛厂所在地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

　　辽宁省昌图县毛家店镇侯家村7组、8组的70多户村民不知道离他们不远的昌图县糠醛厂究竟给县里、镇里带来了什么，但有一点他们很清楚，这个24小时生产的工厂带给他们的是污染和生活的不便。

　　污染成了侯家村的“名片”

　　要是西南风天在这儿眼睛都睁不开，到处都是糠醛渣子，那是真眯眼睛呀。还有那味……谁家敢把衣服晾在外面，一会儿就全是小黄点，那就是糠醛渣子。

　　4月7日，在毛家店镇街头，当车夫得知记者是去调查侯家村被污染的事时，一个三十几岁的车夫从车里一跃而起，“我知道了，你说的是7组和8组，你先去8组吧，7组已经安自来水了。走！”

　　记者从车夫口中得知，侯家村共有11个村民小组，受糠醛厂污染影响的是离糠醛厂最近的7组和8组。“这个厂子得有10多年历史了，生产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干啥用，听说都出口。厂子挺挣钱，县里都挺重视的。”

　　当途经昌图县糠醛厂大门时，记者注意到，不时有装满玉米棒的卡车驶入。在厂子周围，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在侯家村8组，记者敲开一户村民的门并说明来意后，这个名叫黄庆元的村民热情地招呼着记者，并跑到了左右邻居家通报消息。几分钟后，黄家简陋的屋子里挤满了村民。

　　“这个糠醛厂可把我们坑苦了，你们点子挺正，今天没刮西南风，要是西南风天在这儿眼睛都睁不开，到处都是糠醛渣子，那是真眯眼睛呀。还有那味……谁家敢把衣服晾在外面，一会儿就全是小黄点，那就是糠醛渣子。”侯家村治保主任门永祥说。

　　据他回忆，糠醛厂刚建厂时，村民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污染。几年后，问题出现了，“最早是离厂子最近的7组的人发现井水和以前不一样了，特别酸，压出来的水都带着油花。然后就是空气里都是酸味，有些村民的气管开始出问题了。”

　　“后来厂子就给7组安上自来水了，但我们组发现污染就没人管了。”门永祥说。

　　8组村民发现污染的过程和7组相同，“关键是我们发现用这水浇菜，菜没几天就蔫了。这就更不能喝了，没办法就打深井。”门永祥还告诉记者，他们曾经找过很多部门反映问题，“也有环保部门来过，可人家说，水质检查得到省里，费用得先由我们出，可我们根本拿不出那好几千块的检查费。”

　　黄庆元在他家的井里压了一碗水递到记者手中，他家的井深8.3米。起初，水还算清澈，但十几秒后，在水面上出现一层油膜，并伴有刺鼻的酸味，喝进嘴后明显有发涩的感觉。

　　而后，黄庆元又压出一碗水用电饭锅烧开，记者注意到，随着水温的升高，水的颜色也慢慢变黄，水面上的那层油膜直到水开才消失，但仍然能闻到酸味。

　　在黄家厨房的一口水缸里，记者看到了一缸中药汤似的水，缸壁上用手一摸，感觉就像有一层泥。“这水打上来一会儿就成这样了，当时不能用，得沉淀一天一夜。”

　　眯眼走路的就是侯家村7组的人

　　“咱村人老得眯着眼睛走路，怕糠醛渣子眯眼睛啊，都习惯了，人家外边人都知道，一看眯眼睛走路的，准保是侯家村7组的。咱村这女同志老这样，脸上皱纹都多了，比人家外村的女人长得都老。”

　　4月7日14时，记者来到7组村民毕海（音）家，他拧开水龙头却不见一滴水。毕海的妻子说，自来水一天只早晚各给一遍，每遍半个小时左右。毕海解释说，“这是上面怕咱们用自来水浇地。”据他讲，现在每户人家的井还都在用着。

　　7组村民发现井水变味是和糠醛厂有关后，就开始找到有关部门。“开始的时候是糠醛厂用车给我们送水，那阵子也挺有意思，一看送水车往村里开，在地里干活的村民撒腿就往家跑，生怕落下。送水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毕海回忆，“这也得有十几年了，后来镇上和糠醛厂协调，给我们组安了自来水，每户交了100元钱。”

　　不知什么时候，毕海家聚满了村民，记者注意到，这些村民清一色的女性。“咱村地太少，还只能种玉米，收入太少，家里男人就都出去打工了，地就交给女人种。”一个村民解释说。

　　据村民说，他们也曾试图干点副业。“这水不行，一浇菜就死。但就算水行了，只要一起风，满天都是糠醛渣子，落哪都是一片。”毕海说。

　　一个女村民讲了一件趣事，她拿着自家种的豆角到镇上卖，人家看了豆角就问她是不是侯家村7组的，“就因为咱们的豆角上全是麻子。”

　　“咱村人老得眯着眼睛走路，怕糠醛渣子眯眼睛啊，都习惯了，人家外边人都知道，一看眯眼睛走路的，准保是侯家7组的。咱村这女同志老这样，脸上皱纹都多了，比人家外村的女人长得都老。”她的一番话惹来一阵笑声。

　　对于副业的停顿，7组村民张金良的体会是最深的，十几年前村内井水没被污染时，他是村里3家做豆腐户之一，“咱村水好，做出的豆腐特别嫩。到镇上人家都抢。”

　　今年57岁的张金良一共做了七八年豆腐，他当年的想法是开个豆腐加工厂，把这事做大。可水质的污染令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我那时候每天能收入七八十元钱，我还养着50多口猪，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废料正好喂猪，年底我再卖猪，你算算这一年我得收入多少。现在完了，这井水做出的豆腐不凝，而且不是色，还有味。”如今的张金良只能在家和老伴带孙子，回忆当年红火的日子。

　　“为发展经济暂时牺牲环境”

　　“没办法，这样的企业放在什么地方，污染什么地方。为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暂时牺牲一些环境利益。”铁岭市环保局办公室主任田野无奈地说。

　　4月7日下午，记者走进昌图县糠醛厂。厂区内的空地上堆着山一样的生产原料，车间里机器轰鸣，整个厂区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酸气。

　　在办公室里，一位宋姓副厂长坦言：“由于生产过程中大量使用硫酸，而且在废水中还含有乙醇、乙醛和糠醛残留液，所以造成较为严重的污染，一天一夜就能排出9吨废水。”

　　据宋副厂长介绍，该厂建于1987年，在当地属于较大的工业企业，现在是民营性质。产品95％都用于出口。据了解，去年该厂完成利税104万元，同时出口创汇位居昌图县首位。从目前看，今年的生产形势很好，如果现在停产一天，将损失4万余元。

　　宋副厂长称，从1998年开始，厂里上了环保设备，对污染进行了有效的控制。目前国际国内对糠醛生产企业的污染问题始终没有好的办法，所以控制污染只能达到目前这个水平。

　　记者在厂区里看到，他所说的环保方法就是建起一个大水池，采用比较原始的“耗氧法”对污水进行处理，但据专业人士透露，这种方法无法根本解决污水问题。

　　当记者问及对受污染村民补偿问题时，得到的答复是，已经给村民安自来水，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到厂里进行协商，“但8组的村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厂里。”

　　昌图县有关部门对此的态度很明确。

　　昌图县环保局副局长王金山表示，这家企业已经通过铁岭市的检查，属达标排放了。这家企业是昌图县的利税创汇大户，所以大家对这个企业都很重视。

　　昌图县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局局长贾达称：“这个企业环保已经达标，而且在昌图县这样的企业太少。”据其透露，2004年，昌图县两家较大的糠醛生产企业创汇额达到200多万美元，“这样的企业我们要扶植，让他们多做贡献。”

　　4月11日，在铁岭市环保局，办公室主任田野告诉记者，即便该厂已经通过了环保局的验收，也不能保证24小时排放完全达标。因为排污是动态的，环保局工作人员也不能随时监控企业污水的排放情况。据其介绍，由于环保设施是厂子自己的，为了省钱、省电、省（消除污染的）药品，经常出现污染企业擅自将设备关了，也能导致超标排放。

　　对于昌图县糠醛厂的问题，田野告诉记者，像昌图，没有什么工业，只有农业，导致当地很穷，“没办法，糠醛水的利润较大”。现在在发达国家已经不允许糠醛企业在本国存在了，因为糠醛废水很难治理。如果达标，生产和治理的成本相差巨大，根本没有利润可谈。“因为穷，没办法，国家只好允许糠醛生产。国家定的，允许糠醛生产。”糠醛生产出来后，主要是出口，可以为国家创造大量的外汇。出口创汇利润相当可观，国家也需要，地方也需要。“如果真的要彻底治理，糠醛企业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没办法，这样的企业放在什么地方，污染什么地方。为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暂时的牺牲一些环境利益。”田野无奈地说。

　　后记

　　在采访中，侯家村的村民说，侯家村的7组、8组，没有一个人到近在咫尺的糠醛厂上班，“咱不能祸害自己家呀。”

　　而村民们更多的是忧虑，侯家村7组每家的自来水仅够人们生活之用，村民毕海说，“就靠种这平均每人3亩多的玉米地，啥副业也搞不起来，啥时候咱们能富裕起来呀？”

　　本报记者　张一　魏春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