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老普的幸福生活

　　( 他用瓷漆涂抹旧家具，顺便也用同样的方法刷新了《莎士比亚全集》的书脊。还有，他礼服的领结是粘上去的 ，不料在剧院看戏时从二楼包厢掉落在一楼大厅……)

　　马策

　　19世纪末，伦敦小职员查尔斯·普特尔，勤勉工作20多年，终于心满意足地住进郊区

小楼“月桂居”。房子独门 独院，尽管是旧的，但地段不坏，且有6个居室外加餐厅和地下室。家里还请了女仆，普特尔似乎过上了体面的绅士生活。“ 家，甜蜜的家”，这是他的座右铭。他于是开始写日记记录新生活，一番踌躇满志的样子。

　　老普记录的都是些日常居家的繁冗琐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有事必录，实为一地鸡毛之属。但他不厌其烦，并在扉页 煞有介事地写道：“为什么我不可以发表我的日记？我经常看到我从来没听过的人们的回忆录，我也看不出怎么就因为我刚好 不是个‘人物’，我的日记就不能有趣。惟一的遗憾，是我没在年轻时就开始写。”下面是他的署名查尔斯·普特尔(当然是 《小人物日记》作者虚构的托名)和住地名“月桂居”。

　　老普特别重视他的日记，有心向人们展示他那并不怎么有趣的生活速写。不巧，竟有五六周的日记被女仆撕了生火或 裹肥肉。不过，他的太太和儿子对他的日记也不感兴趣。一次在早餐上，老普说，“我希望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日记能 永远给你们带来开心，另外它出版后能带来稿费，这是有机会的，我就不用说了。”可太太并不认为他的日记足以让出版商考 虑出版。儿子更是讥笑他，“如果是写在大纸上，卖黄油的倒可能出个好价钱呢。”老普发誓过完年就不再写日记了。但他还 是写了下去，从上年4月初一直写到次年7月上旬。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小人物日记》。

　　读这种流水账本实在考验耐心。但老普硬是用他的一杆拙笔作文，弄出好些不动声色的冷幽默来，看得人忍俊不禁。 这个人的生活一丝不苟，所录之事又正经八摆，不加粉饰，不免让人觉得他颇会自嘲。尽管让人觉得好笑，甚至可怜，但实在 也能照出列位看官的影子。钱钟书将此书“叹为奇作”，“惊其设想之巧”，认为“世间真实情事皆不能出其范围”。我甚至 猜想，这本书很可能资助了《围城》的幽默。这本书的特色，就在于非常现实主义地、暴露癖式地描绘日常生活(而且还那么 煞有介事、一本正经)，若不是虚构，还真难以日记的形式示人。

　　最好看的莫过于市长官邸举办舞会那段。4月30日的日记写道：“收到一份市长大人及其夫人发来的请帖，去和商 界代表见面，这让我完全惊呆了，心跳得像个学生……我几乎吃不下早餐。”5月7日说，“一个大日子，即市长大人的招待 会。”“来宾很多，我永远忘不了那一盛况，这杆拙笔完全不能将其描述。”不过，他们在会上竟然遇见了邻居，一个帮他们 家修刮泥板的五金商，老普意识到这次市长宴请规格并不高。还“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故”。老普穿的新皮靴，忘了“用剪 刀尖弄花靴底”，致使他和太太跳舞时居然在打了蜡的地板上双双摔倒。还有更好笑的：《黑僧人双周新闻》刊出一长串参加 市长官邸舞会客人名单，老普夫妇的名字给漏掉了，但那位五金商的名字却赫然在列。老普“恼火得很，因为我们订了十几份 ，准备寄送朋友”。他便给这家媒体两次写信，指出他们的疏忽，结果是招来媒体的奚落。老普洋相出尽，还说什么“我的时 间很宝贵，不值得在这种无聊琐事上费神。”

　　过一种体面的绅士生活端的是不容易。居家屡修门窗，老补地毯，还想一心参加上等人的社交活动。老普捉襟见肘的 生活，自有他的幸福，个中滋味他品得够多了，但他并不厌倦。虚荣、势利和审慎，是所谓中产者们的性格特征，不过普特尔 先生却不够审慎，这就使他显得特别喜剧化。他居然，哎，8月23日，“我买了一对熟石膏做的鹿头，并把它们染成了棕色 ，样子正适合挂在我们小小的门厅处，添了些味道”。他还说，“鹿头做得惟妙惟肖”。这也是中产格调、绅士品位？老普还 用瓷漆涂抹旧家具，为的是除旧布新，顺便也用同样的方法刷新了《莎士比亚全集》的书脊。还有，他礼服的领结是粘上去的 ，不料在剧院看戏时从二楼包厢掉落在一楼大厅。

　　对中国热切奔中产的群体来说，一定有很多人感普特尔先生如同身受，如此失之从容、优雅和宽裕的生活，的确让人 难堪。但就是这个普特尔，其英文名字Pooter据说已进入日常英语，指称的乃是某一类在郊区生活的古板守旧的中产人 士。该日记也被认为是一部维多利亚全盛时期郊区生活的编年史。

　　日记结尾，老普的老板买下了“月桂居”的所有权，并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做一个体面绅士的生 活目标从此更有基础。这是普特尔先生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小人物日记》[英]乔治·格罗史密斯威登·格罗史密斯著三联书店2005年3月版，17.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