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闯入生命的“黑客”

　　很长一段时间，说一个人患了癌症，无异于对这个人判了死刑。4月15日至21日是第十一届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为了记录癌症患者面对疾病与死亡时的真实心态，记者在山西省肿瘤医院血液科走访了恶性淋巴肿瘤患者徐明。

　　42岁时遭遇生命“黑客”

　　（当医生通知徐明立即住院接受治疗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病不好，但他就是不想往“癌”字上想，就是不想捅破这层纸。这种自欺欺人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他是如何走出“谈癌色变”的恐怖，并接受了“癌”，这个闯入他生命的“黑客”的呢？）

　　记者：树有年轮，花有花期。而人呢？在生死这条路上，始终处于一种未知状态，这种对未来生活的未知，使我们对未来充满想像。可忽然有一天，医生告诉你：你患癌了。一下子，你就看到了生命的尽头，有过恐惧吗？

　　徐明（以下简称徐）：有过。

　　记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是不是像许多人一样“谈癌色变”？

　　徐：说真话，对于这个病，我始终处于一种回避的状态。当医生通知我立即住院接受治疗时，我就知道自己的病不好，但就是不想往“癌”字上想，就是不想捅破这层纸。

　　记者：这种“自欺欺人”的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

　　徐：大约四个来月。我是2004年9月6日住进省肿瘤医院的，直到12月11日才真正接受了“癌”，这个闯入我生命的“黑客”。

　　记者：为什么是12月11日？这一天很特别吗？

　　徐：是的，这一天是我生命中最为黑色的一天。那天早上，住院多日的我忽然呼吸困难，手脚不听指挥了。就要停止呼吸的我被立即戴上呼吸机，推进了急救室。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只是从医务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凝重的表情中，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是早上8点钟被推进急救室的，直到下午4点钟才脱离了危险。8个小时的紧急抢救，终于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但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仅戴了整整9天的呼吸机，而且，我的生活必须从婴儿期开始。

　　记者：从婴儿期开始是什么意思？

　　徐：从12月11日起，我失去了全部的生活自理的能力，除了大脑依然清醒以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会动了，我要像婴儿抓挠挠那样先练习手的运动，然后试着抬胳膊、抬腿，等胳膊和腿都能够动了，开始练习翻身、坐立、走路……总之，42岁的我，努力学习着在两岁就掌握了却在这场病中失去的生活本领。

　　然而，整个过程并没有小孩那样轻松和充满憧憬，单翻身这个动作就练习了七八天，从翻身到坐立这个过程比较艰难，大约进行了半个多月。下来就剩走路了，小孩学走路可以借助学步车，可42岁重新学习走路的我就没有那么简单和幸运了，一步、两步、三步，谢天谢地，两个月之后，我终于学会了走路，步出了“婴儿期”。

　　记者：也就是说，你是在体验了死亡以后，才真正接受了“癌”，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破坏掉你身体的整个防御系统的“黑客”的。

　　徐：是啊，血啊、氧啊这些东西对健康的人来说，虽然知道它们的重要，但几乎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对病人来说，那真是要命的东西。戴着呼吸机的那9天，我终于体会到能够自我呼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最怕失去的也最留恋

　　（他所惧怕的是死亡本身，还是与死亡相伴的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别的什么？面对这种来自身体方面的背叛，他怨天尤人吗？他为什么说，病了是“坏事”，但能够住进医院接受治疗又是“好事”？）

　　记者：想知道躺在手术台上，和死神“面对面”的那8个小时，你都想了些什么？

　　徐：从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起，我的脑子里始终回旋着电视剧《康熙王朝》里“我真的好想再活500年”那句歌词，真的，当时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要能够让我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记者：当时，你所惧怕的是死亡本身，还是与死亡相伴的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徐：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人对死亡的惧怕，其实是对“失去”的一种极端担忧。因为，随着死亡的来临，你在失去生命的同时，将永远失去你曾经热爱着的一切：美好的工作、至爱的家人……

　　记者：那当时，你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最留恋的又是什么？

　　徐：最害怕的是再也看不到我那81岁的老母亲，我那聪明可爱的女儿以及我那善良贤惠的妻子。而你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也就是你最留恋的东西。

　　记者：生命的终结和生命的诞生一样偶然和不可选择。当承认自己确实患了“癌”，怨天尤人过吗？

　　徐：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不但从来没有住过院，而且，连感冒也很少得，最多是个扁桃体发炎。所以，刚开始，我根本想不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甚至会气愤地想：那么多坏人都不得这个病，为什么偏偏让我这个好人得这个病？是妻子的乐观和坚强把我从病痛的阴影中一点一点拉出来的，她安慰我说：“病了是‘坏事’，但能够住进医院接受治疗又是‘好事’。”

　　记者：这里的“好事”我应该怎么理解？

　　徐：这里的“好事”主要有两层意思：一个是，有人同样得了这个病，却没有钱住院；而有的人，虽然有钱住院，但病到了连医院都不敢接收的地步。所以，妻子鼓励我说：“既然医院给咱治疗的机会，咱就有治愈的希望。”

　　记者：那现在的你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吗？

　　徐：有。我相信我一定能好，也一定要好，而且明天肯定比今天好。

　　记者：你的自信是盲目乐观呢，还是冷静思索后的坚定？

　　徐：以前人们把结核病叫做“痨病”，而且有“十痨九死”的说法。可现在呢，结核病算个啥？我相信，随着科学的发展，医务工作者一定能够攻克淋巴肿瘤这个难关的。

　　“1”和“0”诠释生的价值

　　（在一个癌症患者的眼里，什么样的生活才是高质量的？肿瘤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改变又是什么？他人过度的关心对肿瘤患者是不是一种负担？）

　　记者：住院至今，总共花了多少钱？

　　徐：14万多了。

　　记者：这么多钱都是怎么来的？

　　徐：除了医疗保险负担的那部分外，单位同事捐了一万多，同学、朋友捐了一万多，另外还从单位借了一部分。

　　记者：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帮助你，挺欣慰的吧？

　　徐：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感动。

　　记者：疾病不可能只改变你的肉体而影响你的心灵，肿瘤对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徐：脾气。以前的我暴躁、易怒，现在的我基本上学会了调节和控制。毕竟，疾病不是我把痛苦传染给别人的理由。

　　记者：他人过度的关心对肿瘤患者是不是一种负担？

　　徐：生病后，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妻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把手放在头上，她会问“是不是头不舒服”；我把手放在肚子上，她又会问“是不是肚子难受”，妻子的高度紧张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记者：生病后，你关注的东西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徐：通常情况下，健康的我们总是埋怨我们的钱挣得不够多，官做得不够大，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诱惑牵着鼻子走。可患癌了才知道，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在苟延残喘的性命之上衍生而来的附属品。

　　关于这一点，有人用“1加0”进行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身体是1，有好的工作，在1的后面加一个0；有好的家庭，再加一个0；有好的子女，再加一个0；有好的收入，再加一个0……依次类推，0越多生命的价值越大。于是，为了争取到一个又一个0，我们煞费苦心，直到有一天，那个支撑着0的1没有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徐：最重要的是高质量地过好每一天。

　　记者：描述一下你眼中的“高质量”？

　　徐：我所说的高质量就是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想吃啥就吃点啥，想干啥就干点啥。不要耿耿于怀地想过去，也不要杞人忧天地想未来，如果一定要想，请一定往好处想。

　　记者：生病后，世界在你的眼里有什么变化？

　　徐：世界在我的眼里变得更加美丽了。

　　记者：这里的“美丽”具体指什么？

　　徐：需要钱的时候，同事朋友们慷慨解囊；生命垂危的时候，医护人员尽心竭力地抢救。这种及时而又没有功利色彩的救助，使我看到了人性中的美丽。本报记者刘剑

　　记者手记

　　和所有的记者一样，每次采访，我都想从采访对象身上挖掘出一点什么，或者透视出一点什么。可徐明却平淡地告诉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我忽然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刻意了。

　　“生命的价值、死亡的意义”也许是此次采访我最为关注的问题，可徐明却告诉我，身体是“1”，别的都是“0”，难道真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想吃啥就吃点啥，想干啥就干点啥。不要耿耿于怀地想过去，也不要杞人忧天地想未来，如果一定要想，请一定往好处想。”仔细回味徐明描述给我的高质量的生活，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原来，生或者死，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怎样去珍惜有限的生命和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才是我们时刻要关注的问题。我们不能够确信我们能够活多久，但生命的质量比活着的年数重要得多。无论昨天发生过什么，也不论明天有什么即将发生，你永远置身“现在”。全心全意、快快乐乐地集中于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之上，才是最为明智的举动。

　　而说到快乐和全心全意，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孩，那些无忧无虑成长着的小孩。他们之所以如此快乐，全在于他们能够完全沉浸于现在的片刻里。

　　当然，对于成年的我们来说，快乐也许不再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不再那么容易满足。但人生际遇对快乐程度的影响，其实远不及我们对事件的反应来得重要。快乐是一种心情，但更是一种能力、一种智慧。(来源：山西新闻网山西晚报网络编辑：徐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