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祥林杀妻冤案追踪

　　编者按

　　佘祥林杀妻冤案已经平反昭雪，可冤案带给受害人的痛苦却没有因为庭审的结束而终止：直到今天，曾经做过派出所治安员的佘祥林，仍用“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来形容当时遭受的虐待；曾是儿女亲家的佘张两家反目成仇；作为同村邻居的倪新海和聂麦清多年互不往来。而这一切，他们皆归结于当年京山县司法机关相关人员的违法办案。

　　佘祥林昨日向记者回忆当年的遭遇

　　那手段太不可思议了

　　昨日下午，在佘祥林妹妹的家里，记者与佘祥林进行了简短的交谈。

　　“当时我已经被连续审讯了十天十夜，他们两班人轮流审讯，我连站都站不起来”，遭受虐待最深的还是佘祥林。“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休息一下，整个人处于休克状态，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佘祥林只好在“他们后来说是证据的东西上签了字”。

　　曾经在马店派出所做过治安员的佘祥林，对于“刑讯逼供”早有耳闻，可是对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毒辣手段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人的身体都有承受的极限，不知道那些‘挑战极限’的办法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佘祥林后来公布的“狱中日记”中，反复提到了当时的京山县公安局副局长、专案组组长韩友华和京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卢定成(现为京山县公安局副局长)，佘祥林用媒体曝光的方式对他们进行了“报复”。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一周之前，已经成为京山县法院副院长的韩友华向媒体表示，“等到紧要的事情做完后，我们将对当年承办佘祥林冤案的京山县法院有关责任人进行处分”。

　　就在前日佘祥林“杀妻案”重审开庭前两天，有消息传来说，当年承办案件的相关责任人已经被停职接受审查，荆门市、京山县已经组成调查小组展开工作。

　　为了了解调查的进展情况，本报记者昨日下午前往京山县政法委采访政法委书记、县公安局长李德权。京山县政法委办公室杨主任告诉记者，“李书记可能在开会，他通常在公安局上班”。几分钟后，记者从值班民警处得到答复，“局长不在”。

　　“那卢定成副局长在吗？”值班民警说“也不在”。

　　“昨天(佘祥林案重申开庭当天)卢局长上班没有？”“卢局长昨天不在前天在。”面对记者的追问，民警显得有点不耐烦，“案子审完了，你们记者为什么还不回家？”

　　记者随后又前往京山县法院寻找副院长韩友华，办公室隔壁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韩院长已经出差一个星期了。”

　　听完记者的转述，佘祥林愣了一下，“他们不是停职了吗？”眼睛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曾是儿女亲家　如今互相指责

　　佘张两家人水火难容

　　“我们的灾难竟然被你们当作儿戏，我要去法院告你们！”佘锁林举着手提电话大声咆哮，弟弟佘祥林平安归来的喜悦被一餐午饭冲刷得无影无踪。

　　昨天中午快到12点的时候，佘锁林接到当地政府打来的电话，说“有人要请祥林吃饭”。佘锁林发动摩托车，兄弟俩赶往约定地点。半个小时后，佘锁林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佘祥林默默无语地跟在后面。

　　“太过分了！他们还约了姓张的那家，居然不告诉我们，我们是被骗过去的！”佘锁林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倒给火气灌饱了。佘祥林原来的妻子张在玉并没有出席午宴，她早在4个小时前就已经和现在的丈夫登上了开往武汉的大巴。曾经希望旧日夫妻见上一面的张在玉，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佘祥林只能在报纸上看到张在玉现在的模样。

　　“张在玉不是我们家的人”，佘祥林大嫂的话代表了佘家的一致意见，“她现在已经满口山东话！”期待中握手言和、把酒言欢的“圆满大结局”并没有出现，午宴的操办者显然操之过急、弄巧成拙了。

　　“佘祥林、张在玉的夫妻关系原来并不和睦”，张在玉大哥张在生告诉记者，“日常生计没有着落，家里小孩没人照顾，你说在玉怎么过日子？”张在生一直认为，在妹妹精神失常这件事上，佘祥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在玉对自己离家出走的解释也证实了张在生的话：“我出走的那一天，佘祥林没有在家吃饭，他家里人也没有给我饭吃”，“当时又饿又气”，“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另一方面，佘祥林被羁押期间，张家数次上访、组织两百名群众签名上书的行为，也被佘家人看作“把本来就受尽折磨的祥林往死路上推”。

　　然而，佘张两家人现在的水火不容，并不妨碍他们把指责的矛头瞄准同一个对象：佘家人痛恨的是刑警大队的“刑讯逼供”，张家人质疑的是公安机关的“办案能力”。

　　“最苦的还是小孩”。这句话成了双方唯一的共同语言。

　　昔日同村邻居　多年形同陌路

　　他当年骂我非常难听

　　这方，是当年天门市石河镇姚岭村党支部副书记、在“良心证明”上加盖村委会公章的倪乐平和他的妻子聂麦清；那方，是倪乐平夫妇的老邻居、在证明上签名作证的“良心证人”倪新海。昨日上午，在佘祥林哥哥佘锁林家里，佘祥林辩护律师张成茂的一左一右，都有声音在谈论当年的非人遭遇。但聂麦清和倪新海虽然相向而坐却互不讲话，为了避免目光相碰，他们甚至只是偶尔抬一下头。

　　尽管过去了10多年，倪乐平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当时公安抓人的场面——

　　“‘就是因为你们作伪证，本来可以了结的案子今天还要查！’政法委书记掏出手枪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按照你们要求去讲才是作伪证，就算我作了伪证也罪不至死，何必拿枪指着我？”退伍军人倪乐平昨日回忆当时的话时挺了挺自己的腰杆。

　　他说，没过多久，积极协助佘祥林母亲杨五香寻找儿媳妇的聂麦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从油菜地里面拖了出来，推上了警车。

　　第二天，鬼使神差，倪乐平被放了出来。聂麦清却在“号子”里一住就是3个月零6天。“饿了就吃墙角里的霉饼干，渴了就喝别人的洗澡水”，聂麦清根本想象不到“公安局会这样收拾我们”。聂麦清记得有人告诉自己，“只要你说村子里没有来过那样一个疯女人，明天就可以放了你”。聂麦清不从，“一眨眼就被电棒打翻了”。

　　大约20天后，签过名的倪新海也进了“号子”。60多岁的老头子身着单衣单裤睡在水泥地上，除了后来媳妇送来一床被子，“什么都没有”。“他们指使同仓的人打我，拳头砸在胸口上”，倪新海吃不住了，违心写下了真正的伪证。

　　倪新海被人树为“榜样”。但令聂麦清无法容忍的是，面对辱骂聂麦清的要求，倪新海没有反抗，“而且骂得非常难听！”

　　后来，倪新海进去22天就出来了，现在一到阴雨天就不停咳嗽。身体健壮的农妇聂麦清由此患上了心脏病，昨日在张成茂身边的时候，她还不断地往颈背上抹凉水，“不涂就头疼”。

　　但倪新海骂她的脏话，聂麦清一直没有忘记，“我和他5年没有说过一句话，到现在也不怎么说话。”

　　文字　本报记者　贺信

　　摄影　本报记者　严亮

　　新华时评

　　冤案责任人应受追究

　　王学江

　　4月13日，在狱中蒙冤11年的佘祥林被法院当庭宣布无罪。面对迟到的正义，人们在为佘祥林终还清白感到欣慰的同时，强烈要求上级机关落实错案责任追究制，对铸成这一重大冤案的直接责任人进行严肃追究，依法惩处失职渎职和违法违纪者，以维护法律的正义和尊严。

　　弗兰西斯·培根说过：“一次不公正的判决，其恶果相当于10次犯罪。”由于办案的错误，导致佘祥林本人身心备受摧残，其母亲也因上访被关9个月后含冤去世。可以说，正是有关人员违反办案原则和法定程序，导致了这一冤案的发生。

　　在侦查环节，公安人员不仅对女尸的身份认定错误，而且肯定存在刑讯逼供行为；检察机关明知此案有疑点，却没有经过认真调查就很快提起公诉；佘案经过了市县两级政法委协调，并明确了处理意见，属于“未审先定”；在审判环节，依法独立审判本来是法律赋予法院的职责，但在审理过程中，法院对各种可疑证据缺乏进一步调查分析，就草率下判。平心而论，办案人员作为凡人，也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但是，像佘祥林案中的办案人员，只要遵循了办案的基本原则，其所犯错误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错案责任追究，是我国法律明确规定的一项制度。公检法机关接受人民的委托，行使执法权和司法权，负有重要的职责和权力。公检法机关办了错案，侵犯了公民的合法权益，造成严重后果的，有关人员就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违法犯罪的，应该受到严惩。只有落实错案责任追究制，才能有效增强办案人员的责任意识和风险意识，保障执法司法权力的合法正确行使，最大限度地减少和防止冤案错案的发生，更好地维护国家法律的尊严和公民的合法权益。如果办了错案不受追究，像佘祥林这样的冤案还很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反复发生，还会演绎出更多的现代版“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荒唐故事，还会有更多的佘祥林及其亲属再度蒙冤。

　　更重要的是，落实错案责任追究制度，仅仅靠公检法本级自己人查自己人，难免抹不开脸面，可能会走过场。只有上级纪检和相关监督机关重视起来，组织认真调查，并严格依照党纪国法追究责任，才能把错案责任追究制落到实处，推进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进程。

　　图：

　　昨日下午，佘祥林(左)在其妹妹家接受记者采访。

　　倪乐平和聂麦清夫妇也准备为自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