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马家军调查(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15日08:52 华商网-华商晨报

哀伤

　　李颖，马家军第一任队长

　　7年前，她在棋盘山水库投水自尽，因为感情问题和算命者“不主正妻”的胡言

辛酸

　　王媛（右二），老马称她为天才。但每到大赛前，她都会莫名受伤。她早已退役，失业在家。

　　陈玉梅（右一）正在矿山工作。

平淡

　　她是曲云霞，曾经与王军霞一样名动体坛。

　　如今她在大学任教。因为做运动员时获奖丰厚，生活平淡而无忧。

落魄

　　这个农妇是王晓霞，马俊仁曾希望她与王军霞、曲云霞一起“三霞齐飞”。

　　现在她是一个超生的农妇。　

　　我们时常缅怀马家军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辉煌，而我们料想不到，光鲜的王军霞、曲云霞和刘东等人身后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群体。

　　历史，总是由两种人来书写。功成名就的人会书写一部历史，在里面你读到的是光荣梦想；落魄潦倒的人也会书写一部历史，在里面你读到的是艰难苍凉。前者如王军霞们，后者如王晓霞们。如果只把目光投向王军霞们，那将是对王晓霞们最大的不公。

　　虽然中国的竞技体育往往逃脱不了“成王败寇”四个字，但是王晓霞们的悲剧不应该就此湮灭。没有金牌，他们就应该被遗忘、被忽视、被践踏吗？

　　会写诗的马家军队长李颖：

　　为了句“不主正妻”投河自尽

　　李颖死于自己的性格缺陷，但是在一个异常严酷压抑的集体里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青少年时光的女孩，她很迷信，你会觉得意外吗？马俊仁看过李颖写的遗书，后来马俊仁说，她的死和我无关。

　　李颖，曾经担任过马家军队长。1998年4月27日，李颖的尸体在沈阳棋盘山水库被工作人员发现。李颖之死是马家军悲剧里最浓重的一笔。她死的时候只有25岁。

　　李颖1975年出生于鞍山海城市腾鳌镇将军屯，10岁开始练体育，11岁就离开了家进入海城体校，1987年，李颖被马俊仁选进鞍山体校，1988年，随同马俊仁一起进入省体校，1990年获得亚青赛3000米冠军，1992年获得世青赛1500米第三名。李颖的成绩在马家军中并不算显赫，但是她是马家军的第一任队长，李颖的先天条件并不好，她很胖，所以她在跑道上要花费更多的工夫，她甚至半夜偷偷爬起来练习，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实现自己夺取世界冠军的愿望。

　　李颖最大的乐趣在看书方面。需要指出的一点是，李颖是惟一一个用日记本记录马家军历史的人。在马家军的7年时间里，她写了厚厚的十几本日记。在1994年离队的时候，她写了一首毕业诗：

　　七载苦度至今/泪、血、汗流长江/亲情难聚一叙/如今换取愁容/七载累化云烟/再瞧今日/感慨万千/悔当初/叹此时/悲乎？喜乎？

　　训练的单调艰苦，使这些少女特别渴望异性的关怀。但马家军有严格的规定，队员都不允许谈恋爱，谁谈都有被开除的危险。李颖暗恋过辽宁省田径队的一个男队友，但当时这个男队员已经有了女朋友。关于李颖的闲话突然多了起来，李颖有横刀夺爱的嫌疑。

　　她曾在街上找了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批了一卦：你此生不主正妻，也就是说，一生中都只能成为侧室，偏妻。因此李颖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周。

　　李颖在1994年和队友厉建萍一起退役，两人都被分配到沈阳市的公安系统工作。但是李颖却并不满足，她的真正意愿是想当记者，当作家，她到过某报体育部毛遂自荐要求当体育记者，但是被客气地拒绝了。

　　她顿时感觉自己先当记者然后出书的事业愿望一下子成了空中楼阁，李颖觉得这种打击让她无所适从。在事业梦想遭受打击的同时，李颖的爱情梦想让她彻底崩溃。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李颖为此事吞服过一次安眠药，但是被同屋的人发现送进了医院才保住了一条命，但是此后事情没有任何改观。李颖开始绝望，她又想起了当年算命先生批给她的不主正妻的那句话，她终于没有走出自己给自己挖下的陷阱。

　　达不到老马要求的王晓霞：

　　成了逃避计划生育的农妇

　　王晓霞原名王姝，马俊仁觉得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为她改名，本来希望王晓霞能像曲云霞和王军霞一样大红大紫，“三霞齐飞”，但是她现在已经沦落为15元车费就能与自己斤斤计较了。

　　在离鞍山40公里的海城市河沿村，王晓霞已经怀孕7个月，这次带着4岁的女儿回娘家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而来。从葫芦岛到海城本来有直达的快车，可是为了省下15块钱的车费，大腹便便的王晓霞绕道锦州，深夜在锦州车站等了3个小时才等上一辆到海城的火车，原来两个小时的路程也变成了7个小时。

　　王晓霞进入马家军后，起初没有让老马失望，入队3个月，她代表马家军到汉城（今首尔）参加汉城公路接力赛获团体冠军，创世界最好成绩。她前后代表新老马家军7次参加北京女子公路接力赛，5次获得冠军。但是，就个人成绩而言，王晓霞在大赛中始终没有达到老马的要求。

　　2000年7月，心灰意冷的王晓霞终于退役结婚，她的丈夫周事伟也是辽宁田径队的退役队员。周事伟的家在葫芦岛农村，婚后两个人没有房子，就挤在属于周事伟父母的两间平房里，4个人，两间房。

　　王晓霞手中有一张辽宁大学法律系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但是没有任何用处，葫芦岛市人事局连看都不看，拒绝接收。从退役至今，王晓霞没有干过一份正式工作，她的孩子4年前出生后，王晓霞当起了全职太太，只有小学文化的周事伟只能靠打点零工为生。现在周事伟是一个夜班出租车司机，每个月收入在七八百左右，生活总算好了一点。

　　马家军首枚世界金牌获得者刘丽：

　　保命钱全用在房子上了

　　1995年在辽宁大学上学的时候，她没有担忧过没有工作。照惯例，体育生都是包分配的，但在1999年毕业时，形势急转直下，所有的毕业生都要自谋出路。她至今没有工作。

　　至今让刘丽难忘的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发生在1990年8月10日，在保加利亚第二大城市普罗夫迪夫举行的第二届世界青年田径锦标赛女子800米决赛上，她获得了金牌；第二件事发生在5年前，她的父亲向她借两万块钱买房子，而她却让宠爱她的父亲非常失望，区区两万块钱，刘丽就是没有办法拿出来。当时父亲哽咽：“当初真不应该逼着你去跑步啊！”

　　1990年刘丽获得的金牌实际上是整个中国田径界的一个突破，她打破了黄种人不能在中长跑上拿冠军的宿命，也为马家军获得了第一枚世界性比赛的金牌。两天后，她配合曲云霞打技战术，使曲云霞夺得了3000米的金牌。两人突破性的成绩使教练马俊仁备受瞩目。

　　刘丽是个特殊人物，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领跑，这是个吃力而不讨好的工作，因而虽然有夺冠的实力，但是刘丽后来没有拿过一次冠军。

　　退役后，刘丽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他们在营口买了房子，刘丽退役时分到的队费（近10万元左右）用得差不多了。如果能预料到今天的形势，她断然不会把这些保命钱全花在房子上。

　　世锦赛冠军刘东：

　　个性强硬执教不学马俊仁

　　处处与马俊仁对着干的刘东，居然是马俊仁惟一留在基地做教练的队员。是因为老马真的欺软怕硬，还是她够义气，没有在非常时期往马俊仁的伤口上撒盐？

　　35岁的刘东现在是马家军基地的一名教练，负责女子中长跑项目。当年马家军那么多的队员，只有她一个人最后成为了一名教练。基地的主任还是马俊仁(虽然他已经不管这些东西)，所以很多人都很奇怪，当年和老马闹得这么僵的刘东居然最后又让马俊仁留在了基地里。后来有人得出结论，老马有点欺软怕硬。

　　刘东个性强硬直率，当年在马家军中，她是惟一敢留马尾辫子的人，马俊仁在这个问题上不敢理她；她在队中也敢公开谈恋爱，她的男朋友崔会是我国著名短跑运动员，但是马俊仁也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刘东本来当年已经要退役回到大连工作了，但是爱才的马俊仁生生地把她要到了省队。刘东在1993年斯图加特世锦赛上获得的1500米冠军也着实让老马庆幸当年把刘东找回来是多么明智的举动。

　　刘东1993年离开了马家军，直到1995年才重新回到沈阳训练。1994年12月马家军在大连兵变以后，刘东此后接受采访没有说过一句马家军乃至马俊仁的坏话，“刘东真够意思，她没有在马俊仁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这是当年的一个辽宁体委领导对刘东的评价。

　　刘东现在手下有十几名女队员，现在的队员们跑步偷懒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接受的惩罚只是一纸检讨书，而在刘东时代，偷懒要被马俊仁抓住，惩罚是毫不留情的一顿暴打。刘东不是马俊仁，所以很多方式她都不会去学。

　　世界冠军曲云霞：

　　一辈子只知道傻跑却有傻福

　　曲云霞走过的轨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体育运动员走过的轨迹：出生于农村，家里贫苦，父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孩子送去练体育，至于以后的结果如何，就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曲云霞的结局还算很好。

　　曲云霞1996年退役以后就在东北财经大学读书，2000年毕业的时候，她去找到了校领导，校领导欣然同意她留校任教，实在是沾了一个世界冠军的光。现在曲云霞主要的工作是教学生跑步，同时还要教人打篮球，这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项目，曲云霞连三步上篮都不会。曲云霞只动嘴皮子。

　　曲云霞1984年开始进入金州区体校，在区体校练了3年。1987年，马俊仁来大连选队员到辽宁省队选中了曲云霞。一天天孤独地跑，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曲云霞获得了3000米的铜牌；1993年的斯图加特世锦赛她获得了3000米冠军。

　　曲云霞功成名就，马家军出走前后分了两次队费，她总共获得了90万的队费；斯图加特的冠军让她分得了一辆奔驰车；为了让她安心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马俊仁分给了她一套价值100万的海边别墅，而她个人只出了18万。几年前，曲云霞就把这套别墅卖了，拿回来80多万。后来，她说她卖亏了。曲云霞的生活很滋润，用她的话说，“一辈子只知道傻跑，傻人有傻福。”

　　马俊仁口中的天才王媛：

　　用三年时间逃离马家军

　　她在马家军跑了7年，她和许多队友一样欢乐过、悲伤过，拿过成绩也挨过打，对马家军谈不上有特别的恨，所以在大连兵变后，她还可以回来，并没有那种恩断义绝的意思。还有一点她和许多队友一样，失业在家。

　　“我对国家体育总局和辽宁体育局很有意见，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们这些退役运动员的出路。我也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

　　这句话出自王媛。她是老马最为器重的年轻选手之一，她100米可以跑进12秒，1.78米的身高，老马直言：“她是个天才。”1976年出生的王媛是老马留着参加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底牌之一。但天不从人愿，在训练中成绩突出的王媛每次在大赛前都会莫名其妙地受伤，而比赛结束不久，伤痛处又莫名其妙地痊愈，着实诡异。

　　退役后王媛和很多队友一样，回到辽宁大学并在1999年毕业。但是她的关系仍然在大连的马家军基地（中国体育的一个陋习就是如果是运动员自己提出不干的，在关系问题上从来不会太轻松）。2002年7月，王媛抱着两岁大的女儿和王晓霞一起再次到马家军基地去要回自己的关系，天正下着大雨，这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的场面，基地的领导们终于把一纸档案交到王媛的手中。

　　为了这个所谓的“关系”，她居然耗费了3年光阴。她原以为拿回来关系，就可以顺利地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和她的很多队友的命运一样，她仍然失业在家。当然，她的处境要比王晓霞和刘丽好得多，她的丈夫是一名警官。

　　世青赛亚军陈玉梅：

　　在这里生活必须命贱

　　在生存面前，当年的马家军成员陈玉梅可以选择在400米高的矿山顶忍着孤独寂寞和职业病的威胁，因为她别无选择，至少每个月还有一千五六的工资。

　　一辆矿石车过来了，山顶的女工在本子上记了一些数字，车开走了，这个女工就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等着下一辆矿石车再开过来，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这山顶上记录车子运走的矿石数量！这个在鞍山齐大山铁矿北采矿场工作的女工叫陈玉梅———当年叱咤风云的马家军成员之一，她个人的最好成绩是1992年在汉城获得第三届世青赛800米亚军。

　　在这三四百人的采矿场上，只有两个人是女的。工作休息室是个铁皮屋，屋角处放了一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这是山上惟一的绿色。“要在这地方生存，必须命贱！”陈玉梅说。

　　陈玉梅是1992年底退役的，之后她到齐大山田径队(鞍钢队)，然后转业到了鞍钢田径队。1995年被分配到这山上工作。原以为陈玉梅对这份工作会很不满意，没想到她大大咧咧地说：“还行吧，我一个月在这里还能赚一千五六，跟刘丽、王晓霞她们比，我知足了。”据《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