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日记：讲述1978春天的故事

　　作者题记　我由于家庭成份不好，一直难找到工作，后来经人帮忙介绍，终于在瑞安烟糖公司酒仓库家属厂找到一个临时工的活儿。那是1975~1979年的事。家属厂有十几位工人，都是烟糖公司职工的家属，家属工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我是厂里惟一不是家属工、通过后门进入家属厂的临时工，于是那些正式的家属工便当着我的面，叫我“外姓家小”，想着法子来欺负我。家属厂加工的葡萄酒，虽然质量不怎么样，可还要凭计划票才能买到。我们的工作是把收购来的旧瓶子洗干净，再把葡萄酒装进旧瓶子里，都是手工的活儿。每月的工资3

0元，每周休息一天。因为我是温州市区人，没住的地方，只能住在酒仓库里。那时我才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似乎都觉得肚子很饿……

　　我从1977年冬天开始写日记，目的是为了学习语文。今天重读这些日记，却能看到那个时代的生活细节和思想痕迹。这里摘录的，是我写于1978年春天的部分日记。

　　1月29日晴转阴

　　今天是星期天，本来应该是休息的，因离春节只有8天了，一些商店都要在这个时候来提货，公司决定今天加班。

　　今天中午，我们利用加班的工资，买了两只鸡、一公斤半肉，还有乌贼、芋头、年糕、白银豆、菜、柑，食物很丰富，这些东西经过阿早伯加工后，味道很好，据说阿早伯以前是厨师，他是公司派来管我们家属厂的。中午每个人都吃得很饱，中午没吃完的食物，晚上加热后大家又把它吃完。这可是一年中惟一的一次会餐，也算是过年的分岁酒提前吃了。今天吃得真饱，要是每天都吃得这么饱就好了。粮食越来越贵了，我的户口在文成农村，不能像城里居民户一样有粮票，只能买私粮吃，一块钱只能买九两米，要是餐餐吃米饭，我每天的工资还不够我吃一天呢，所以我得多吃菜和番薯，一天只能吃两三两米，这样我便可以省下一点钱，一年中可以给自己做一、二套衣服。

　　给父亲打的毛衣，已打了两三个月了，目前才打完正身，两个袖子和领子都还没打，我能在春节前把它打好吗？我一定得在春节前把它打好，晚上少睡一点吧。要不然就要等到明年再打了，那人家会说，你一件毛衣怎么打了两年了。那也太不像话了，我干活真的很会拖拉，这真是个坏习惯。

　　1月30日雨

　　时间真的无情，一转眼一天又离我而去。今天已是农历十二月廿二了，离过年只有七天了，我看到街上的人都忙着准备年货，商店里忙极了。今天我在零售店里看到，那些有城镇户口的居民都在排队买计划的糖和酒，我真羡慕他们。

　　我还能记得今天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但那种生活很空虚。值得一提的是，下午收到父亲的信。晚上去戏院看了一场戏———越剧《蝶恋花》，是瑞安越剧团演的，是说毛主席和杨开慧的故事，很好看。

　　2月3日晴

　　今天已是腊月廿六了，明天开始放假。本来准备明天回温州过年的，温州的家，其实是我姑妈的家，我从小就在姑妈家里长大，那里就是我的家。大过年的，我想买点糖和香烟之类的礼品带回家，却一直到现在还没买来。每到节日，公司里的正式职工，都会分到许多东西，这次春节就更不用说了，有香烟、糖、罐头、芝麻片、生仁片、金丝蜜枣、元枣、红酒、白酒，还有肉、鱼，真是应有尽有。这年头，谁不羡慕在烟糖公司工作的人啊。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也在公司里工作，一定也会分到这些东西，可我是临时工，我只想在过年时，能买到一点香烟和糖，却要找很多人求情，都跑了好几天了，还是没买到。每次过年，为了能带点东西回温州，总得这样求人家，才能勉强买到一点东西。可是他们呢，不仅自己吃饱了，还要为他人开后门，讨好上一级领导，我看不惯他们。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回温州时，姑妈家里人都以为我在烟糖公司上班，多少可以买到一点公价的烟糖吧？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处境呢？

　　唉，只能等明天再去求求人了。

　　2月4日晴转阴

　　今天这里已放假，我本来打算今天回家的。我要买的烟票、糖票、酒票，基本都已落实，那是一条“五一”和半条“牡丹”香烟、三斤白糖、两斤红糖、两瓶我们自己做的葡萄酒和一瓶老酒汗。

　　可是一大早，许阿姨就让他儿子来找我上她家去帮忙。许阿姨是公司里的一个科长，她平时对我不错，常常会叫我到她家吃饭，顺便也让我帮她干些家务活。近年关时，她家里好像有洗不完的衣服和被子，每个休息天，她和她的女儿就会拿着大包小包的衣物，到我们这个仓库里洗，每次来也总是叫我跟她们一起洗。我知道她今天叫我去也没有其他的事，一定是让我帮她干活。

　　真的不出我所料，许阿姨家里今天大扫除，让我帮她的女儿一起洗地板，忙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中午在她家里吃饭，她对我很客气，吃饭时不停地给我夹菜，这使我很不自在，我是个比较随便的人，真希望她也随便一点，这样我吃饭才会舒服一些。其实在她家里吃饭，我也不喜欢，虽说那样我可以省出一餐饭的米，可我在她那里，也不敢吃得太饱啊，现在粮食那么紧张，我怎么可以放开肚皮吃呢？

　　2月17日晴（2月5日到16日在温州过年，没写日记）

　　今天我回到瑞安，回到了这个属于我的宽敞、空旷的“窝”里。我的窝真冷啊。我看了一下，房间里所有的窗子都是密封的，那些玻璃破了的地方，我都钉上了尼龙纸，风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呢？风怎么这么大！是从屋顶的瓦缝里进来的。谁在这里睡一夜，都会知道这里有多冷了。现在我躲在被窝里，手已冻僵了……

　　但是天冷可不会把思想也冻僵，风只能吹冷我的身子，却吹不冷我的回忆啊，脑子还可以照样劳动呢。此时我想再去回忆一下这个春节是怎么过的。

　　去年底我是农历十二月廿八才回温州的。当我一到家，姑妈就埋怨我回去太迟了，我看到房间里很乱，地板很脏，桌子上也摆满了东西，家里还没有大扫除呢。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把家打扫干净等过年了，可姑妈家因为是做服装的，每到这个时候，生意最好，一家人忙着赶做客人的衣服，哪里还有时间打扫啊。姑妈是希望我早点回家，让我打扫的，可我每年最怕的就是回家要干很多家务活。怕归怕，打扫的事我还得帮大家一起干啊。

　　十二月廿九除夕夜，姑妈做了很多菜，她是世上最能干的女人。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最出色的，她做的菜也是最好吃的。姑妈家里人很多，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我也装得很高兴的样子，可内心却很痛苦，我在想念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孤单……

　　正月初一我去街上走了一圈，新年的市容比平时要干净、美丽，街上的人都穿着新衣，那满街拉着板车的人也不见了，偶然还会听到依稀的鞭炮声，孩子们手里拿着气球和纸灯，这些都是在节日里才能看到的景象。可是没有改变的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照样沿街乞讨，他们裸露在外的肩膀被冷风吹得发紫，他们的眼睛盯着人家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食物……新年给了他们什么？

　　这个春节，我看了5部电影：《夺印》、《战上海》、《今天我休息》、《达吉和她的父亲》、《六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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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9日晴

　　为什么到今天还不开工呢？我们的春节假期是没有工资的，现在再不开工，我都没钱吃饭了。我的心是多么不安宁啊，今后的生活都会像现在这样烦恼吗？什么时候才能改变现在的命运？人生多么不平啊，活着真难。

　　2月21日晴

　　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人民日报评论员的一篇文章，是说落实干部政策的一个重要问题。这篇文章很长，我想把它全文抄下来。

　　报纸上说，当前，在贯彻党的“十一大”路线，落实政策时，遇到了一个重要而又需要解决的问题，这就是干部因犯错误而其子女和亲属受牵连的甚多。我们该如何认识和对待这个问题？文章里说，我们的党一贯主张“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1975年，在一个文件里，进一步明确指示：父母的“严重历史问题及政治问题，对其子女不应受牵连”，把父母的问题和他们的子女加以区别，把阶级出身和个人表现加以区别……报纸这么说了，我以后可以不受成份的牵连，命运会有所改变吗？

　　由于成份不好，我甚至连小学也没读完就辍学了，我很想能有机会再读书，以前在我看来，我想进学校读书，那永远只是一个梦，今天的报纸却给了我希望，我得写信问问父亲，可不可让我放弃打工，再进学校读书。

　　自从粉碎“四人帮”后，我就常常梦到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因为现在人们都重视学习了，高考的制度也已恢复。我真想再读书。陈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