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高发村：百姓不能承受污染之痛

　　半月谈记者 偶正涛 蔡玉高 沈翀

　　癌症高发村的不断出现是我们污染环境最惨重的教训之一。在采访中，安徽省蚌埠市环保局局长杨军华不止一次地对记者说，连人民群众最基本的生存权益都无法保证，我们哪还有脸提治理环境所取得的成绩？

　　从2004年10月起，记者在半年多的时间内，走访了淮河流域十多个癌症高发村，在这些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村庄中，记者见到的都是人们绝望无助的表情：有人已经死了，有人在等待着死亡；家里只要有人得了癌症，便欠下一辈子也无法还上的债；没得癌症的人正担心着不知哪一天会被查出癌症……

　　从恐惧癌症到习惯死亡

　　近年来，有关癌症高发村的报道经常见诸报端，河北、河南、安徽、湖北、浙江……部分村庄癌症高发的现象几乎遍及全国。癌症高发已成为流域污染地区农村无法回避的现实。走过淮河流域10多个癌症高发村，最让记者震惊的是村民们对癌症一词已经麻木，对死亡二字也已并无恐惧。正如河南沈丘县黄孟营村党支部书记王林生所说：我们已经习惯得癌症，习惯死亡！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河南省沈丘县北郊乡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清的哥哥、弟弟、婶婶和叔叔都死于食道癌。真的不愿意提这事，一提就心酸，王子清一边抹着泪水，一边说，我们这个100多人的大家族，有30人左右是死于消化系统癌症。得食道癌的最多。多得不用医生检查就知道，因为大家看这病看惯了，一看症状就知道。王子清怕记者不信，还特地描述了食道癌的症状：一开始吃饭不太顺利，后来只能喝稀饭，到最后越来越困难，什么都吃不了。和以前不同，现在谁要是得了癌症，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在沈丘县周营乡孟寨村孟宪伍家门前，记者看到了一排坟墓，共有6座，其中一座是新的。孟宪伍告诉记者，这里葬着两家人，其中一家4口都死绝了。他们都死于消化道癌症，最年轻的30多岁，最大的也只有50多岁。孟寨村村支部书记孟春田介绍，近10年来，村民患食道癌、胃癌、肠癌、肝癌、肺癌死亡98人，仅2004年上半年已死亡肿瘤病患者9人；新发现的肿瘤病患者6人；村民患心脑血管疾病的300多人，村民常年拉肚子的占80％以上。癌症高发不光出现在淮河流域，继河北磁县、河南林州之后，河北涉县正成为中国癌症高发区，该县固新、神头等镇近年来的癌症发病率逐年增高，是全国平均发病率的几十倍，被人称为死亡之区。固新镇卫生院统计数据显示，固新村现有5000余人，从2001年到现在，共登记60多名村民患有癌症，全镇总人口约2万，从2001年至今共有近300人患有癌症。安徽省宿州市杨庄乡的癌症高发村似乎早已声名在外，杨庄乡卫生防疫站负责人告诉记者，3年来杨庄乡因癌症死亡的人数达到1．3％。年龄以四五十岁居多，80％是肝癌，还有胃癌、食道癌等，很多家庭这几年来都有因癌症过早失去亲人的惨痛经历。

　　患了癌症便陷入生死两难

　　癌症不但花去了村民一辈子都挣不回的钱，也带走了一些家庭的主要劳动力。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癌症高发村有一个共同特点：破败而萧条。民间淮河环保卫士霍岱珊说，一户农家一旦有人患了癌症，要么四处举债，让患者多活几天；要么不去治疗，等着死亡；还有的患者没钱治疗，却又忍受不了病痛，最后便选择自杀来早点结束生命。42岁的河南沈丘孟寨村村民孟宪鑫是记者采访的第一位癌症患者。据介绍，孟宪鑫生病已经将近20年了，从急性胃炎到慢性胃炎再到直肠癌，常年拉肚子。这么多年来，每天要吃五六块钱的药，现在已经有一种药断了没钱再续。孟宪鑫告诉记者：我对不住两个孩子，家里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顿肉。孩子晚上做梦老是嚷着要吃肉，可我哪有钱买肉给他们吃？沈丘黄孟营村村民孔贺芹从26岁那年开始患直肠癌，4年内动了3次手术，大肠已经切除完了。记者见到孔贺芹的肚子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疤，而刀疤旁，又有了硬块。孔贺芹告诉记者：为了治病，我家已经花了七八万元，欠了一堆债没法还。去年收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晒干就卖掉了，一点口粮都没留。我早就想死了，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家人。但又舍不得两个孩子。丈夫一直逼着我看医生，否则他就喝农药。这叫我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辽宁省沈阳市东陵区东陵乡的几个制鞋村，一部分村民的生活因这类怪象蒙上了阴影，生命健康正受到潜在威胁：少妇怀孕个把月，胎儿离奇死于腹中；新生儿缺一个耳朵的、唇裂的，畸形千奇百怪；成年人莫名其妙地患癌症，四五十岁就病死。

　　来自湖北省应城市黄滩镇艾堤村的调查显示：村民们被发现患癌时有的已年逾古稀，有的则正值青春年少；他们患的癌症有胃癌，有肝癌，还有食道癌和肺癌。年过六旬的黄大毛说，孙女开始总是觉得肚子疼，经常屙血，到汉口一家大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孙女得了肠癌，治了一些时候，花了3万多元，还是没治好，在前年冬天死了，死时只有16岁。

　　癌症高发，环境污染是元凶

　　癌症是现代社会制造出来的疾病。据外电报道，有八成到九成的癌症是因为环境质量下降导致。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凡是癌症高发的村庄，那里的生态环境必然遭受严重破坏，当地人要么饮用水质量得不到保证，要么呼吸的空气质量有问题……

　　目前，四大江河流域水污染已处于全面告急状态。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一些代表委员指出，长江流域年接纳污水达164亿方，水污染已威胁到用水安全；黄河流域年接纳污水也超过44亿方，中下游几乎所有支流水质常年处于劣五类；据淮河水利委员会最新数据，淮河干流水质全线劣五类；海河流域水质恶化，亦属重度污染。

　　卫生部门和水利部门初步调查显示，目前全国农村无法得到或负担不起安全用水的人口有3亿多人，其中饮用水氟砷含量超标的约有6500万人。长期饮用砷超标的水，造成砷中毒，导致皮肤癌和多种内脏器官癌变；微生物及其他有害物质含量严重超标的地区，易导致疾病流行，个别地区癌症发病率居高不下。

　　在采访淮河污染的过程中，每到一处，村民们便向记者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平时生活带来的巨大不便，以及对他们身体造成的伤害。记者看到，凡是癌症高发的村庄，一般都坐落在被严重污染的河流附近。由于河水污染严重，村民们平时吃压水井的水，水井深度一般为7～10米，家里条件好的，水井打20米深以下。可记者在淮河流域采访时，沿淮四省水质调查院的报告显示，地表水和地下水是互相渗透的，由于河水污染严重，淮河流域的浅层地下水已经不能饮用。为证明饮水肯定有问题，沈丘县马塘村村民刘永前当场给记者烧开了一壶水，记者看到壶里的开水上面明显漂浮着一层白色蜡状物。刘永前告诉记者，他家做饭非常麻烦，要把水烧开后先沉淀，然后去掉沉淀物做饭。

　　安徽省阜阳市颍东区向阳办事处岳湖行政村村前就是淮河的一条支流季河，据村民们反映，季河一年中有半年是污水横流的。村子里的癌症患者基本集中在靠近河流的人家。

　　以环境换发展，就等于是以百姓的健康换发展！

　　部分农村癌症高发的现象已经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200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用朴实的语言承诺，要让全国老百姓喝上干净的水，呼吸新鲜的空气。这是一个很务实的目标，又是很艰巨的任务。解决癌症高发，根本之策是什么？中共中央党校经济学部一位教授认为：不能正确处理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是当前水污染防治，行动不快、措施不力、收效不大的首要问题。一些地方以浪费资源，污染环境和损害人民群众身体健康为代价换取经济短期增长，经济增长方式没有根本改变，这是完全违背科学发展观的。

　　以环境换发展，就等于是以百姓的健康换发展！安徽省蚌埠市环保局局长杨军华表示，解决癌症高发现象的根本措施在于建立起完善的环境监控体系，加大对污染企业的整治，并在此过程中培养企业的环保意识。等到各地方不惟ＧＤＰ是图，而能正确处理环境与发展的关系时，癌症高发村的现象就有望根除了，杨军华说，这不是短期所能做到的。环保部门工作人员、环境法专家建议：追究环境保护不力的地方政府领导的责任，让环保成为评价一把手政绩的硬指标，也来个一票否决；建立政府执法部门－企业－公众三元执法监督工作机制，形成全社会参与环境保护的氛围；扩大公民诉讼的诉讼权利和公民诉讼的被告范围，充分保障在环境污染中受害公民的权益。（来源：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