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表情

　　开门和关门是人生中含义最深的动作。在一扇扇门内，隐藏着何等的奥秘！美国作家克·莫利从门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难道他和我有同样的童年经历？

　　夕阳中的山村小学，几十年前的无数个黄昏，当父母迫切地向那扇破门走去，我意识到，随即会是一个急切的关门动作。这种被我父亲母亲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关门之后，油灯静谧安逸的光晕将从小屋中浮起，父母彼此交换着眼神，仿佛如释重负

。这种眼神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父母都是善良的人，可是都来自阶级成分很高的旧家庭，无可选择的出身练就了他们对政治气候的敏锐的感知能力，预感征兆不祥，然后像候鸟一样迁徙，从城市逃避到闭塞的乡村小学。

　　那时，我的潜意识中，为父母的出身感到耻辱，替他们的怯懦感到羞愧。等到我能够明辨是非，父亲已故去多年，我不明白，当年父母为什么在太阳尚未落山，就急切地关门，而且关门的时间总比邻居早1个多小时。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母亲说出了其中的奥秘：那时的政治运动一场接着一场，家庭成分很高的人朝不保夕，早早地关上门，就把灾祸关到门外，这一天也就平安地过去了。

　　我有泪要涌出的感觉。父亲母亲，在已经过去的那种政治气候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了那几十年光阴。那时，没有人能宽慰他们，只有门能提供短暂的庇护。门里和门外是两个世界，凶险和危机在门外觊觎、伺机而动；门里则是片刻的、苟且的平安。

　　开启一扇门，是如此的意义深远。饥寒中的乞丐，敲开一扇被热气挟裹着的门，他会得到什么？风雨打湿的故园，柴门背后，白发的娘亲依门而望；离家的游子，千里寻觅，踏破铁鞋的，又是一扇什么样的理想之门……时间，这位伟大的雕刻家，正是对门里门外的风景的雕塑，来试图诠释生命与生活的意义。于是，有了种种关于门的借喻。打开一扇门，即进入了一个未知的情境。因此，一扇紧闭的门，会成为诱惑和召唤。由此，在尘世奔波的意义，也可以得到形象化的图解：从一扇打开的门出来，进入一扇关闭的门，出来，进去，打开，关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精神获得了物质格局的再现？

　　“门是隐秘、回避的象征，是心灵躲进极乐的静谧或悲伤的秘密搏斗的象征。”只要一个人坐在紧闭的门边，门就是悬念、象征、希望、失落、或者宣判。“生命并不像一斗烟丝那样持续很久，而命运却把我们像烟灰一样敲落。”开与合之间，这扇门到底可以让人驻留多久？

　　作者：查一路

　　（来源：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