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人生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大街上，想不注意到她是不可能的，她走在我前面，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旗袍。这年头穿旗袍的人多了，但大多是短短的，过膝或者不过膝，领子也矮，再配上些抽象的图案，倒浮出些时尚意味来，至于有些八十年代的小MM，拿它配短发、耳钉和高筒靴，又另当别论了。她的旗袍却是很传统古典的样子，长到脚踝，配一双白凉鞋，甚至还梳了两条麻花辫子，似乎刻意要做那雨巷里走出的丁香姑娘，很安静地一步一步走着，我却从那节奏里感到她内心不可自抑的紧张。我跟在她后面———也不是故意要跟着她，不过是方

向总是一致，走了很久之后她拐进了一个酒店，居然啊居然，也是我要去的地方，然后，我就发现，原来我们赶赴的，是同一个饭局。

　　衣服是一种语言，是穿着者的个性宣言，对于她，我有一种出自直觉的距离感，没想到，当主人一一介绍之后，她突然改变了低头不语的姿态，对我亲近了起来。她说她以前写过诗，很喜欢看我的版面与文章，她说得很快很真诚，有张力也有压力，我不由自主被她打动，于是就成了朋友。

　　在频繁的接触中，我窥视到她的衣橱，风格迥异，冲突多多，或者是旗袍、偏襟的小褂或袄，她配长裙，还要在脑后插一枝颤颤的木簪子；或者就是很幼稚的娃娃裙，细琐的花边和蝴蝶结，白底黑色圆点，这所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像戏服，只不过有时候是演民国剧，有时候是演偶像剧。

　　又过了一阵子，她恋爱了，按说这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但我觉得蹊跷，首先我不觉得那个男的像她描述的那么可爱，她两眼放光地拿文学作品里那些光彩照人的男主角来比他；其次，我也不觉得她真的就那么爱他，虽然那阵子她文思泉涌，三天两头要我拜读她的大作，其中不乏“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样让人心里一紧的名句，可是我观察到，他们在一起时，她总是漫不经心的。我无法不怀疑，她爱的只是自己心中的形象，甚至于，只是爱着自己的爱情。

　　她的爱情故事沿着一切爱情小说的路子发展，先是温柔旖旎，接着渐生嫌隙，然后弦冷人寂，他们终于到了分手的边缘。她更加频繁地找我，常常是在半夜，一开始我还殚精竭虑地找词安慰她，后来发现，她根本不接我的茬，继续倾诉她哀婉缠绵的思绪。我便明白自己就是一听众，当听众倒是没什么，可是我觉得她的倾诉很“伪”，她在不自觉地粉饰着自己的感情，把它变得具有诗情画意，似乎那样，沉溺其中的她也会随之美丽起来。

　　有一晚，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心痛得活不下去了，然后便哽咽起来，说如果明天人们发现她死去，我将是那唯一的知情者。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没法不紧张，问她在哪儿，她说在一家咖啡馆，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那一晚我心惊肉跳，最后拖着老公满世界找她，找了大半夜，也不见她的踪影，老公怀疑是我多事，怎么可能呢？他说，你是在陪她演电视剧吧？我无从分辩，凌晨时分跟他回了家。

　　第二天下午，我终于打通了她的电话，大惊小怪地问她昨晚到底在哪儿？她淡淡地说，回家了呀。早有准备的样子。我勃然大怒，正想说什么，忽然感到很没劲，也淡淡地说了再见，挂了。

　　从那之后我下定决心，不管她的戏剧人生怎么演，我再也不充当她的最佳女配角了。

　　作者：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