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清水江竟成“黑水河”(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29日07:45 潇湘晨报

含剧毒物质的工业废水未经任何处理，便直接排放清水江

　　由于没有干净水源，刘明芝一家只得在田里空出一块用来蓄生活用水

　　清水江发源于贵州省松桃苗族自治县，流经松桃，重庆秀山，湖南花垣、保靖，在保靖县江口汇入酉水干流，系酉水一级支流。沈从文名作《边城》中清亮见底的河水和河上摆渡的“翠翠”，让她名动天下，与浏阳河一道被誉为湖南最有名的两条文化河流。

　　清水江之水，不仅是两岸数万亩良田的灌溉水源，更是下游十余万百姓赖以生存的“生命河”。然而，随着当地矿业经济的兴盛，这一切都不再如故。

　　从2000年开始，上游13家电解锰企业相继建成投产，大量矿渣和工业废水流入河道，清水江变成了“黑水河”，“用毛笔蘸上就可以直接在纸上写字”。江水中六价铬、氨氮和锰离子等剧毒物质含量严重超标，结石、癌症等当地原本鲜见的病症开始蔓延。由于污染，这片西部大山深处的土地正被逐渐改变……

　　劫难

　　花垣县茶峒镇磨老村，是一个在当地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村庄。

　　然而从村口流淌而过时黑时绿的清水江，却似乎昭示着这个有着3000多年历史古老苗寨的现代化命运。

　　生活用水从田中取

　　“去年一年村里就有3人死于癌症，患各类结石病的村民更在半数以上，而这些病症在村里原本是极少见的。”磨老村村主任龙乔生说，“千百年来的母亲河，现在却时刻威胁着我们的生命。”龙的说法令人惊怵，但这确是清水江沿岸十余万居民共同的劫数。

　　因为洪水，花垣县团结镇长新村湖桥坪唯一的饮用水井被河中污水倒灌，遭受严重污染。村民指着水井告诉记者：“我们全村都靠它喝水煮饭，现在不晓得去哪里取水。”临河而居的刘明芝一家紧挨着水井，和这方圆数十里的人家一样，因为没有干净水源，刘家只有将屋前的一丘田空出一个角，不插秧，专门用来蓄生活用水。

　　以前卖米现在买米

　　灌溉水源也遭到了污染。沿河有数十万亩土地用被污染的河水灌田。污水灌田后，禾苗烂蔸、不结实、空壳多。

　　茶峒镇隘门村是县级农田保护区，由于水稻大幅度减产，大部分耕地都被改种耐旱的玉米等作物。5月15日，正在田间种玉米的村民杨昌贵告诉记者，村里有水田400多亩，原来亩产都在1200斤左右，现在只能产七八百斤谷子。“家里四亩地只种了一亩地的谷子，还不能维持口粮，要买米吃。”和杨昌贵一样，许多缺口粮的村民早在两年前便以开始买米过活。“以前一到收获季节，大批村民都要挑米外卖变钱。”村主任华如启说。

　　癌症结石成了常见病

　　更令人感觉恐慌的是，一些原本少见的疾病开始在当地蔓延。

　　据团结镇长新村村民反映，由于该村附近矿厂建立已约10年，村子里大约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患上了肾结石。“随便数一下，镇上得结石病的人都有好几百个。得癌症的人也不少，就像老车站那边那家人的女子，年纪轻轻，20多岁，就得直肠癌死了。”在茶峒镇上行医近40年的曾令建说道。

　　骤变

　　清水江的骤变，正改变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习惯和职业生态。

　　因为河水污染，多年来，茶峒以鱼馆著称的生意举步维艰。因为河水污染，卖水职业在倚靠一条大江的边城生意相当火爆。

　　游水搏浪成为奢望

　　磨老村小的龙林刚老师常常告戒自己的学生：“离水远一点，千万不能下河游泳。”

　　龙老师告诉记者，以前游泳是学校里的运动强项，多次在自治州里的比赛得奖。学校里一年要举行几次游泳比赛。“她叫麻文英，就曾在州里的游泳比赛得过第二名，现在已经有2年多没下水了。”龙老师指着身旁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语调苍凉地说，“人在水里趟一路，腿伸上来，连汗毛都是黑的。身上更是到处瘙痒，长红疙瘩，以后这里苗家的孩子将成为旱鸭子。”

　　“最后一位渔民”失业

　　多年来，茶峒和对面的重庆市秀山县洪安镇以鱼馆著称。但近几年来，多数鱼馆已举步维艰。

　　一位鱼馆老板告诉记者：“吃鱼的人都有一个担心，这里的水污染这么严重，鱼还能吃吗？事实上，清水江现在已经没鱼了，鱼是专门的鱼贩子从沅陵远道贩运过来的。”

　　在茶峒，曾经有一支专业捕鱼队，二三十条渔船。“当年清水江里鱼可多了，渔业社20多只船曾经一网就围了1000多斤鱼。”而现在江面沉寂，看不到水草和鱼虾的影子。“没鱼啊！偶尔捞只螃蟹都是黑的。”5月20日，被人称为“清水江最后一位渔民”的80岁老翁曾宁芳坐在船舱里闷闷地抽着大竹筒土烟，头也没抬地朝岸边的记者甩了这样一句，孤单瘦小的旧渔船在冷雨飘摇的河畔苍老地停伫。

　　“职业卖水人”应运而生

　　河水不能喝了，卖水职业便在当地应运而生。5月16日，记者在茶峒镇街头遇见正踩着三轮车送水的田维志。田每天从对面重庆洪安镇几公里外的九龙坡山坳一个瀑布下接水到镇里来卖。

　　“比在外打工划算，每天至少可以卖60桶水，最多可卖100多桶。每两桶50公斤，1．5元，一个月下来可净赚1000多元。”田维志乐呵呵地笑着，但他明白一个事理：“迟早要失业，污染的江水让民愤太大了！”

　　恶源

　　“那时的水清亮啊，人在水里游，鱼都会撞到人身上。每到夏天的下午，整个茶峒沿河两岸满是男女老少游泳。”曾和翠翠的祖父一道分掌着茶（峒）洪（安）上下渡口，95岁的蒋中来大爷对记者说到。

　　然而这一切，自2000年，上游开始开采锰矿和发展电解锰产业就不复存在。

　　江水一划动就散发臭味

　　5月17日，记者租渔船溯江而上，目睹了雨后江景：因暴雨上涨的江水绿中带黑色，十分浑浊，江面四处漂浮着肮脏黑黄的泡沫。

　　“如果是没涨洪水来，江水是乌黑的，像墨汁，一划动就散发出臭味。”船老大覃世德告诉记者说。其实，船老大所描述的场景，即便是涨水季节，在沿途也随处可见。在花垣县城，记者看到，一条叫兄弟河的小河，由于不远处的两家电解锰厂直接排污，整条河成为浓黑色的墨流，浩浩荡荡注入清水江。

　　一条河流四种颜色

　　在花垣县团结镇，一条数米宽的河流，其主干流上流淌的竟是由红、灰、白、绿等颜色混杂的略显粘稠的液体，细看其右上方支流的河水为灰白夹杂浅绿的颜色，而左上方支流的河水则为赤红色，当地村民告知，附近开设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硫化锌浮选厂，而这些工厂直接将含有化学物品的废水排放到江中，不同品质的矿砂经冶炼提纯后产生的污水则呈现为不同颜色。

　　在花垣县民乐镇潮水村，由于上游猫儿乡数以百计的土法洗钼矿污染，注入清水江的潮水河呈浓浊的橙红色，将半边黑色的江水染成了红色。

　　矿渣废水随意倾倒

　　在民乐镇，记者看到，通往贵州的下坡有三处随意倾倒着有毒的黑色矿渣，山水冲击矿渣形成的黑流汇入清水江。山坡上，年产2万吨的电解锰厂中发锰业责任有限公司电解锰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黄绿色六价铬废水直排山沟，污水染黑了厂后整条山涧。

　　在贵州松桃县城附近年产2万吨的三和锰业，记者看到六价铬废水根本没有进入处理池，而是与冷却水一起流入排污管道，污水在无人处恣肆地注入山谷的河道中，下游不远即是松桃江（清水江上游）。

　　矛盾

　　清水江受污的空前“盛况”，“归功”于其穿行中国“锰三角”腹地的流向。据相关资料显示，由湖南花垣县、贵州松桃县和重庆秀山县鼎足组成的“锰三角”，探明锰矿储量合计高达8512万余吨，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锰矿石和电解锰生产基地。

　　矿业经济的突飞猛进，让这三座地处武陵山腹地、均为国家级贫困县的西部城市，创造了连发达地区都难及项背的经济发展神话。

　　然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锰三角”的“吃山”与下游百姓的“吃水”，却在现实生活中堆积成了矛盾。

　　矿业经济创造发展神话

　　花垣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锰矿开采，近年又大力发展电解锰产业，至去年底共建成电解锰厂13家。稍后，秀山和松桃跟随而上。2004年秀山的锰矿开采能力更是达到100万吨，占全国的1／7。而在2002年以后，松桃和秀山也奋起直追，相继建成电解锰厂10家，至去年底生产能力达10万吨。

　　矿业经济的突飞猛进，使2004年花垣县以23．5％的ＧＤＰ增速居湖南全省各县市区之首，并在第四届全国县域经济提速最快的百县（市）中名列第27位。松桃县财政收入也由前年的5600万元增至去年的9300余万元，秀山县财政收入更在两年内增长了200％。

　　有山“吃”没水吃的困局

　　在三县采访期间，记者注意到公路两旁随处可见“全套选矿设备”的广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锰三角”的“吃山”与下游百姓的“吃水”，却在现实生活中堆积成了矛盾。

　　清水江何日可清？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好。花垣县一位政协委员的提案中有一段话让人忧虑：“长期以来，沿江各县在经济发展中重经济轻环保、重开发轻保护，走了一条以牺牲环境与资源为代价、片面追求暂时经济利益的老路，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对企业的环境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而不管，管而不严，地方保护主义现象严重，行政执法不严格，环境监管不到位，从而导致了清水江污染的加剧。”

　　如何摒弃这种发展思路，是以“锰三角”为代表的西部地区一个共同的课题，也是“清水江污染事件”将要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本报记者张志强欧阳洪亮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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