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之城

　　刘少洋

　　你从哪里来？

　　这问题很难，请等等，让我问问我的心。

　　你要到哪里去？

　　这问题很难，请等等，让我问问我的心。

　　那么你的心在哪里？

　　这问题很难，请等等，让我问问我的心。

　　……

　　拉萨是个问心的地方，多不胜数的寺院与僧侣、络绎不绝的信徒与香客，整个城市弥漫着藏香的气息，转经筒、经幡、酥油灯、佛珠……拉萨，离天空最近的城市，这里凝聚了多少风干的记忆，提醒麻木的人们找寻着什么，感悟着什么……

　　清晨我驻足大昭寺的转经道旁，满眼是叩长头的人群，生命实在承受了太多的苦累，需要紧贴大地而释放，需要向大地倾诉很多很多……我被人流挟裹着，我的头脑被黑暗包围着，我的耳边萦绕着六字箴言，仿佛我的前世今生就是在这混沌中潜行的幽灵，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有周围停滞的眼神，伴着转经筒，前也看不到头，后也看不到尾……

　　难道这是生命的轮回？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颠

　　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

　　未嫁娇娘的容颜

　　时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未嫁娇娘”的藏音便是“玛吉阿米”，六世达赖仓央加错的情人。四百年前他们约会的地方便是今天人们神游之地——玛吉阿米西藏风情吧。来玛吉阿米留言的人大多有一些心事，因为这里最著名的就是“玛吉阿米留言簿”，簿内粗糙发黄的藏纸容易让人想起往事。藏族的铜油灯、藏族的音乐、弥漫空间的酥油味，总是惹人遐想。一位四百年前的故人，一次次在这里荡起人们心灵最深处的涟漪，让人在拉萨的星月下一遍遍地问天、问地、问情、问爱，爱与被爱本就是人世间永恒的主题。

　　清晨六点，我第二次来到玛吉阿米。“有人吗？我可以进来吗？”我的问话不像是在问人，像是在问我的心，我的灵魂，像一名小学生在问老师可否交迟到的作业，那样的诚惶诚恐。值班的伙计应了我，我于是拾级走上玛吉阿米的大厅，就像膜拜的信徒，眼泪打湿眼眶，我走入我心灵的最深处，那最敏感的神经开始颤动……

　　太阳将出未出，是鸿蒙初开前的混沌。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问问自己的心在想些什么。我翻开留言簿，朦胧的思绪扑面而来，我仿佛触摸到玛吉阿米的容颜，仿佛不远处传来渺渺的歌声。苍茫人世多少像你我一样卑微的生命，在情字关口，想纵身一跃却有太多难于割舍。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得到名利后方才觉悟，真情才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仓央加错的花儿，从来没有开过，也没有谢过，世人却永远被这花儿感召着，总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刻，被这花儿刺痛了心，或执经筒，或提酥油，在佛前转着转着，完成着一个个轮回……

　　很难捕捉到拉萨问心的感觉，就像玛吉阿米思念着仓央加错，却矜持着，扭捏着，不让他轻易地拥有，却又不容他今生如此错过，于是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后又重现，重现后又消失，牵挂着他，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在寻找中，闻到了她的酥油香，手掌紧紧地抓着，却又发现她的心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在佛的世界里，纯净自在，只在醍醐间的回眸，只在天浴后梳拢发线时，她才属于人间。佛之伟大，就在于她总是这样捉摸不到，又无处不在，在蓝天上、白云间，在雅鲁藏布江的水中、在人纯净的心里……

　　远处是绵延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山头是白雪皑皑，山顶很静，静得仿佛时间已没有了意义。雅鲁藏布江水，像泼洒美玉一样流淌着。回头望见公路上滚滚红土，夹杂着喧哗与浮躁……我想起在扎实伦布寺中供奉的象征人世与佛国的造型，地狱与天堂只有一门之隔，只在于某一天、某一个晚上的某一个眼神、某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