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47年未了却的心愿(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29日10:37 东北新闻网

倾诉人：石雪峰男 59岁退休

　　采访人：本报记者申丽洁

　　采访时间：2005年5月16日

　　这一天，天色阴郁，雨影婆娑。石雪峰在这遥远而寂寥的微寒中找到我，想说说他47年来未了却的一个心愿。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母亲未了却的心愿。

　　今年清明节是石雪峰的母亲去世10周年的纪念日，当他站在坟头为母亲烧纸焚香的时候，除却思念和哀悼，心里更多的是内疚与自责。因为有一件事情，他认为自己没有做好，让母亲抱憾终生，也将会让自己抱憾终生。

　　1995年是令我难忘的一年。这一年年初，母亲因吃饭时吞咽困难去医院就诊，没想到竟被诊断为食道癌晚期。由于母亲年事已高，医生建议慎做手术，以治疗为主。病来如山倒，母亲从被诊断为癌症到去世，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

　　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中国妇女———低而圆的发髻、小而尖的脚、宽而肥的棉裤、黑色偏襟粗布衫，勤劳、善良、朴实……在我心中，即便穷尽所有形容母亲的词汇，也不足以表达母亲在我心中的地位。

　　母亲不爱言语，记忆中，她从未与人争吵过一句，总是颠着小脚悄无声息地在屋里、地里来回劳作。母亲不识字，父亲去得早，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们兄弟姊妹7个拉扯大，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可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她却早早地去了。

　　母亲得病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时她开始常常念叨小山。

　　小山原名石雪山，是石雪峰的二弟。自从3岁那年被舅舅家抱养后，就改名叫刘建国了。石雪峰是家里的老大，那时他已经12岁了，所以这件事他记得最清楚。

　　舅舅当兵转业后把家安在了大连，只是婚后多年还没有孩子。而母亲那时已经有了4个孩子。那年他回老家探亲时，就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把小山给抱走了。

　　小山被抱走的第二天，母亲就开始抹眼泪了。一直念叨说小山那么小，到人家家不知道习惯不习惯？有几次正做着饭呢，母亲就突然侧着耳朵紧张地说：“听！是小山在哭呢！嗓子都哭哑了！”其实舅舅家远在一里地以外的水泉沟，根本就听不到。

　　又过了两天，母亲红着眼睛把我叫到跟前说：“雪峰，你去舅舅家一趟吧，看看小山怎样了。”我点点头，撒开丫子就往水泉沟去了。

　　在石雪峰童年的记忆中，水泉沟是个神话般的地方。树绿得像盆景，水清得像纯净水，鸟儿的啁啾像手机的铃声……总之一切都像假的一样，美得那么不真实。奔跑在世外桃源般的山路上，12岁的石雪峰顾不上欣赏身边的童话世界，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弟弟！

　　巧得很，到舅舅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山一个人在门口的大街上玩。他穿着开裆裤露着小鸡鸡蹲在地上，正抓了一把沙子往嘴里塞。

　　“小山！”我赶紧叫了一声，跑过去把他嘴里、手里的沙子抠出来。

　　他仰着又是鼻涕又是沙子的小脸，看着我傻笑。

　　环顾四周，正是晌午时分，知了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倦怠地叫着，街上空无一人。

　　我顾不上多想，背起小山就往回跑。母亲正在家门口翘首以盼，远远地见我把小山给背来了，赶紧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喊着“小山”迎了过来，又是给他擦鼻涕又是给他提裤子，还特意从鸡窝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煮了给他吃。

　　可是小山看上去好像并不饿，手里攥着那个鸡蛋滚来滚去地当玩具。见到母亲小山也并没有多么悲喜交加，看来他已经习惯了新的环境。只是在我领着他去看我养的兔子时，他才在院子里追逐着一跳一跳的兔子高兴地大叫起来。也难怪，3岁的孩子，懂个啥？

　　小山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嬉戏了一会儿后，由于担心舅舅家找不到小山着急，石雪峰又慌忙背着小山，悄悄地把他送了回去。可谁能想到，这一别就是37年。

　　不久舅舅就带着小山去了大连，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在小山结婚的时候，舅舅曾经寄回来一张小山的结婚照。照片上，小山捧着一束塑料花，头靠向爱人，笑得很甜蜜。母亲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又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相框的正中间，挂在墙上。

　　由于照片上的小山和我大弟弟长得颇为相像，以致那时每次我带年幼的女儿回老家，女儿都会指着照片说：“看，二叔！”

　　这时母亲就会豁着稀疏的牙笑：“不是你二叔，还有一个哩！”

　　“还有一个？双胞胎？”女儿糊涂了。

　　母亲越发呵呵地笑，那笑里有神秘，有慈爱，也有思念和无奈。

　　37年来，这笑一直深深地印在石雪峰心里。他明白，小山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作为家里的老大和亲手送走小山的见证人，石雪峰觉得自己有义务再次把小山给“背”回来。这个愿望随着自己为人夫、为人父而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母亲被诊断为癌症之后，石雪峰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偶然。1995年春节的一次旅途中，与两个年轻人的邂逅成就了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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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对新婚夫妇，他们是旅游结婚的。在一个景点，小伙子请我为他们拍合影，我欣然答应了。后来我们就搭成了伴儿。攀谈中，我得知他们是大连人，就问他们知道不知道金州区某厂(这是舅舅留下的唯一一点模糊的信息)。没想到他们说：“我们就是金州区的啊！”

　　我激动极了，就把小山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问他们能否帮忙打听一下弟弟的情况。他们为这种血脉亲情而感动，表示一定尽力，并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说真的，当时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可是没想到，一个月后，同事叫住我，说有一个大连的电话找我。我心一跳，赶紧跑过去接。

　　是那个小伙子打来的，他首先向我报喜说，我托他找的人他已经找到了。

　　“真的？”我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可是……”小伙子听起来有点吞吞吐吐。

　　“没关系，你照实讲。”我说。

　　“被你舅舅知道了。他再三交代，不让我告诉你……”

　　原来，舅舅在抱养小山之后不久就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小山他是抱养的，小山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亲生的。一听说有人打听小山的情况，舅舅急了，他怕多年来努力营造的平静生活会掀起波澜。

　　可是，一个母亲想在离开人世前看一眼自己亲生的孩子。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我想。

　　1995年2月底，石雪峰的母亲病情每况愈下，由于吞咽困难，只能输葡萄糖勉强维持，人瘦得皮包骨头。石雪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决定亲自去大连一趟，把小山带回来，让母亲看最后一眼。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远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小山可不是像当年一样，说背就能背回来了。

　　说走就走。正好远在天津的妹妹想让母亲过去住几天，我就开车带母亲一起去了。母亲虽然病重，却依旧像平日一样挺拔，背挺得直直的，一路上竟没有靠一下靠背。还记得车里放的歌是“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母亲听了“嘿嘿”地笑着说：“嗯，这个小胖子唱得就是好！”

　　把母亲放在妹妹家后，我就坐船去了大连。按照小伙子给我的地址，我很快就到了某厂家属院。我向看门房的老大爷打听刘建国(小山现在的名字)，老大爷一听就点头：“哦，是刘文中(我舅舅的名字)家的大儿子吧？知道！8号楼，去吧！”

　　敲开小山的家门，我和里面的人顿时都呆住了。因为我们长得如此相像！尽管他个子要矮得多，但一看就是石家的人：四方脸、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

　　“小山，还记得我吗？”我激动地问。

　　“你是……”面对我的热切，小山更多的是生疏和奇怪。这不怪他，几十年了，又远在外地，谁会告诉他还有我这么个哥哥呢？

　　进屋之后，我一五一十地把他的身世说了一遍，最后问他：“还记得吗？当年就是我背着你，把你送到水泉沟的！咱们还一起去看了我养的兔子……”

　　小山一直瞪着诧异的眼睛听着，看来他3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他将信将疑地问：“这都是真的吗，大哥？我不相信！”

　　我伸出两只手说：“不信你看，咱俩的手形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爱人凑在旁边看，不由叫起来：

　　“呀，真是一样！”可小山还是不敢相信：“我怎么会是要的呢？我爸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为了证实情况，石雪峰和小山一起去了同在一个家属院住的舅舅家。可是舅舅看上去对石雪峰这个不速之客并不欢迎，说石雪峰打破了他家的平静和幸福。石雪峰一再解释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母亲眼看就快不行了，只是希望小山能回家看上一眼，可是舅舅还是很生气。

　　我在大连呆了有五天，两天在小山家，两天在舅舅家，一天在街上瞎逛。我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吵架，也绝不是要抢走小山，我只是想完成母亲的一个心愿而已。所以我不能着急，也不能生气，只能心平气和地给舅舅做思想工作。

　　在舅舅家的一天，一个邻居过来串门，一进门她就惊呼：“咦，这个人怎么和你家建国长得这么像啊？”我赶紧打圆场说：“外甥像舅舅嘛，总要有一点像的。”

　　舅舅那时候已经退休了，人老了，脾气也很倔。他根本不听我解释，只是一再说：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打破他家的平静？还说最近身体不太好，再加上生气，需要住院打吊针。我也不敢怠慢，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并买了好多补养品。对老人只能顺着来，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石雪峰叹口气告诉我，说实话，小山的情况看上去并不太好，让他这个当大哥的看了直心酸———小山又低又瘦，刚刚40岁就满口假牙了。小山上学不多，初中毕业就在厂里当起了维修工。那时小山停薪留职自己在干木工活儿，但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石雪峰鼓励小山在事业上要敢想敢干，任何事情，只有敢想才有可能成功，还嘱咐了他很多为人处世需要注意的东西，小山都点着头一一答应了。

　　那天，舅舅喊住小山让他去门房把自行车推回来，我正好闲着没事，就和小山一起去了。记得那是一辆老式自行车，刹车闸是当时已不多见的倒蹬闸。小山坚持要带着我，我心疼他身板那么瘦小，就说还是我带着你吧。

　　蹬着车一边走一边和小山说话，就忘了这是倒蹬闸了。正好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面冲过来一辆摩托车，紧急中，我使劲捏前面的闸，却不管用，最后“嘭”一下就撞了。我摔倒在地上，膝关节扭伤了，并没有出血，却隐隐作痛。

　　这痛来势绵长而细致，一直持续到我从大连返回半个多月才痊愈。可是我心里的痛却终生不能治愈了，因为小山终究没有回来。作为补偿，我只有拿着给小山拍的照片让母亲看。可是照片和真人怎么能一样呢？这些照片一直放在母亲的枕头边，直到最后。

　　一个月后，母亲去世了，临死前还叫着小山的名字。( 新浪－大河报) [编辑：刘丽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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