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和他的妹妹

　　小赵是我的远房亲戚。比我小十几岁。他从小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三不知地寻衅滋事的主儿。我一直和他不对光，看他不上眼。我在当乡党委书记的时候，小赵要求到乡办企业去工作，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我已安排你妹妹当会计了，你一家总不能安排两个人呀！他后来开始做烟酒生意。但他做的都是小作坊生产的假烟酒。于是，我更不屑与之为伍。一次晚饭时，他拎了两瓶茅台酒到我家，特意申明说，这是真的，你放心喝！我问他可有什么事。他说没事，亲戚么，就是想“走走”。但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找我，可他不肯说

。临出门时他终于提了个要求：你以后把喝空了的酒瓶都给我，连盒子带瓶一起，商标也别撕，我每个给大嫂五十块钱。

　　我晓得，他要这些是用于制假的。这害的不还是我们喝酒的人吗？因此，我反其道而行之，特地把空酒瓶、盒子及其商标全都处理掉，不给他。

　　他骂我小气，连废酒瓶都不舍得。他妹妹却赞赏我做得对。

　　一次，小赵替朋友“出气”打群架，剁掉对手一截小拇指。当晚他找到我，要我出面为他说情。

　　想到对方的伤指之痛，于法、于理我都不能为他开脱罪责，坚持让派出所公正处理。

　　很快，他“进”去了。但三天后他又奇迹般地出来了。他抱怨我说，“家里干部，一点不帮忙，不为家里人办事。你不帮我，我不也一点事都没有么。看以后可有人睬你。你当一世干部啊！”

　　后来听说他是花了十几万块钱才得以了结的，白做了一两年生意。

　　我也有些内疚，觉得有些不尽人情。他妹妹却非常理解我，说，哪个做的事，哪个担责任。一个个地徇私枉法，社会岂不乱套了？

　　我很感动，觉得他妹妹不仅善解人意，而且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不久，我重新把他妹妹安到“计生办”，接着又把她转了干。她感恩戴德地说，“大哥，今后不论你有什么事，需要小妹帮忙的，打个招呼就行，保证给你办到位。”她也晓得我没什么事需要她帮忙的，她要显示的就是那份亲近、那份亲情。但她有事没事还是喜欢到我家玩，陪她嫂子聊个天或者洗个衣拖个地什么的，像小保姆似的。

　　在企业改制的时候，小赵把全区最大的一座锡矿买下了。一夜之间成了著名的企业家。区里号召要亲商、和商、融商、富商，他成了区里头儿的座上宾。

　　一次，小赵神秘地对我说，马上要推荐副区长，让我拉一批人推荐他。我当即表示反对：上面为避免用人失当，才实行推荐的。如果让推荐又蒙上做假的成分，上面如何正确用人？

　　他骂我当干部当孬了，太儒！把什么都当成了真。他大概认为我当干部二三十年，还有些人力资源可以利用，又说，你这次找一些人推荐我，我下次赞助你几万块钱，也搞个副县干干。我说，我不仅不组织别人推荐你，我自己也不会推荐你的。你好好经营企业，从什么政？他说你不懂，不弄个一官半职，工商税务天天找你麻烦！

　　他真有“推天转”的本事。以后也没实行推荐，他却不声不响地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副区长。开会坐上了主席台，和大领导在台上把烟递来递去的，很是亲热。而我仍旧看不起他，你只不过有几个臭钱，还不是领导出国出境买单的主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俩的关系因此越来越疏远。

　　小赵在主席台上没坐几天，上面有政策，政企脱钩。副区长又被免了。他骂娘：他妈的！许多钱白丢了！我说你自找的。不好好搞企业，非花那冤枉钱！

　　不久，我也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小赵妹妹不仅不再进我家门，连一条短信都不再给我发了。那么突然、那么直接，连一点铺垫都没有。那次，我俩在街上“狭路相逢”。没想到她装着没看见我，一侧身，背对着我，和一个她并不怎么熟悉的清洁工人拉起了家常。等我走远了，她才转身继续走她的路。处理得那么老练，那么滴水不漏。

　　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小赵却意外地找到我，正儿八经地给我送来大红聘书，高薪聘我当他企业的顾问。他说，你在位时虽然没给我办一件事，但我觉得你老实、正直、不瞎办事，企业需要你这样的人。干部要都像你这样规矩，我们企业也好办多了。

　　小赵兄妹俩，我怎么也看不懂。

　　作者：钱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