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近六十，退休在家。按理说正该是享清福的时候，可她偏不走寻常路，和同龄的老太太们不一样，她不扭秧歌，不跳老年迪斯科，不打麻将，不遛狗，要么哼着小曲收拾院里她那一小块宝贝菜地，要么出门溜达，末了还少不了往家捎俩易拉罐瓶，乐此不疲。屈指算来，母亲随父亲进城已三十多年，虽不是土生土长但也算个地道的省城人了。一家四口，生活吃穿不愁略带富余，因此母亲的举动实在令我们费解。于是我们爷仨轮番对她老人家进行思想轰炸。先是往软里劝：“您老在省哪门子钱啊！还当是在几十年前的农村老家呢。超
市里要啥有啥，您不在家歇着跑去种菜累坏了咋办？”她笑笑说：“忙活了一辈子，闲不下来啊。再说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软的不吃咱再换硬的：“妈，您种菜也就罢了，干吗还拾瓶子啊。别人瞧见了会做何感想？再这样我们可真急了！”话毕，母亲倒先急了：“怎么？我一辈子不偷不抢靠自己劳动吃饭，管别人怎么想！嫌我丢你们人了在外头就甭喊我妈！”末了，老爸发话：“由着她瞎折腾，一把年纪还不服老，看她能撑到啥时候！”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照样精神抖擞地收拾菜地，浇水，捉虫，还不准我们帮忙。新鲜绿色的青菜、豆角、黄瓜、蚕豆，看着的确喜人。左邻右舍时常前来讨些配菜，说母亲种的菜绿色健康，放心。这下母亲受了嘉奖更来劲了，总是一摘就是一整篮，打理好了再挨个给邻居们送去，不忘附加一句：“不值钱，就图吃个新鲜！”一圈送下来已累得气喘吁吁还一脸得意。瞧她那劲头，我们还忍心说啥？
对于往家拾易拉罐之举，起先反应最强烈的人是哥哥。他身为长子自觉照顾母亲的责任重大，痛心疾首地开解道：“妈，您老让我的面子往哪搁啊？家里又不是钱不够花，一个瓶子才几分几角钱，这是何苦啊！”一番话使得母亲又开始忆苦思甜想当年：“我们那会儿日子穷得揭不开锅，就差啃树皮了！如今生活富裕了也不能忘本，你们从小就得学着勤俭持家。拾瓶子咋了？既环保又挣钱，丢哪门子人？我要不会过日子怎么把你俩拉扯大，日子怎么红火起来？再说我天生劳碌命，闲不惯！”哥哥摆摆手认输：“妈，我拗不过你，我投降！”
日子久了，类似的争执在家中越来越少听见了。或许是看到母亲比起同龄的老人更显得精神健康吧，我们也就尽量顺着她了。
如今再看母亲蹲在地里择菜的认真劲，总伴着几分心疼几分感动。想到她长满茧子的手掌，想到她的勤劳与倔强，想到有这样一位贤惠质朴的老母亲，除了感激和幸福，哪还会有诸多埋怨呢。
作者：许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