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少

　　访友未遇，见桌上有两页未完的手稿，拿起看看，不禁一哂。现摘录大略如下：累了几年，课题研究总算结了枚青涩的小果，奖金虽不丰厚，管几桌酒水还是够的。朋友要来聚贺，也是常理中事。我这十数年来闭门造车，过着夹竹桃般与世隔绝的生活。同在一所城市，却疏与故人老友往来，趁此东风也可聊补内心歉疚。岂料一来就是二十多人。好在新居虽不太宽敞。尚无人满为患之忧，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席散人去，我坐下刚点燃一支烟，夫人微怨道，何故几年不见，不少人就都难见庐山真面目了呢？我没有答话，我也正在想此事。

　　“时位移人”,这些年我也略有所闻。有上移为达官贵人者、有下移为落泊失意者、有左移跳槽下海经商者、有右移既司本职兼营“第二产业”者。市场经济的冲击，人生旅途的变异，这些都无可非议。风来满塘荷叶动，亦在所难免，然叶动根不动呀，位移就一定情移吗？大家刚进门我就发现蹊跷，一扫昔日大家一见便你推我搡，搂抱亲昵之态。仍有热情拥抱的，但旋而分开，多系握手问安，点头示意，标准的客套礼仪，乃至有一见便巧妙转身的……家宴又是老友，总无“楚头吴尾”之分吧，哪知一喊入席，竟然乱了阵脚，拉扯半天，才类聚群分坐定。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叫劲豪饮了。酒一多话就多，话一多声就高。饭前三个一团，五个一伙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下“活鲜”过来：“别看那车那么漂亮，还不是沾了他小姨的光？”“别看今天这么神气，忘了当初求我的可怜相”……我一看要出事了，正在束手无策之时，忽听当啷一声杯子落地———胡二拍案而起了。胡二嗜酒如命，早就多了，他想干什么？刚走过去想劝止，不料被他一掌推开：“弟兄们，今个来干啥呢？不是来给老大贺喜的吗？不是弟兄们叙叙旧情吗？有官腔到官场去唱，有生意经到市场去念。就算有人一阔就变脸，那也是本事能耐，你不服管屁用。谁无怨恨，小的忍着，大的学学梁山好汉，当面出手，背后挤脓算男人吗？我就不懂这年头到底怎么了？越是往上爬的人心理越不平衡，同学过得越舒坦的人心病越重呢？这么好的酒菜怎么大家就吃不出滋味呢？记得当年下放时弟兄们滚草铺吗？好不容易烧一锅肉，大家挤成疙瘩抢，吃得多甜多香。小四没抢到，老大抢了两块还分他一块，弟兄们见了一人给他一块。小四没吃，端着大半碗肉蹲在门外哭，那才是情，那才是弟兄真情！挨怨挨骂的兄弟也别气，我胡二羡慕你，你有能耐！世上人这么多，这么挤，谁也难免碰谁一下，踩谁一脚，说声对不起算了，何况弟兄之间呢？我敢说我们弟兄中没有一阔就变脸的，变脸的就不会开车来跟我卖小菜的胡二一起喝酒了！小四要是活着，今天不又要大哭一场吗？下周我请大家到胡二家吃‘全素宴’，现在大家举起杯来，祝老大再创辉煌，祝弟兄们友谊常青……”

　　全场呼啦一声全都站了起来，一饮而尽。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大呼胡二万岁！

　　次日清晨，我还在床上，电话响了，是胡二打来的，我问他在哪里，他说我在卖菜呀，别忘了下周六周谷堆胡二家的“全素宴”！我大声地说：放心吧，兄弟，一个不会少！

　　作者：一个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