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有时候真是甜的--写在《最深的乡愁》首发之时

　　王大兆

　　我的这本《》，集中遴选了近30年我在海内外发表的文章和讲话。历经三年编审，终于由北京台海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分两部分，“乡愁篇”写台湾同胞对祖国对故乡的思念和渴盼两岸早日统一；“乡情篇”写温州人对故乡的依恋。

　　此书也是我早想奉献给父老乡亲们的一份赤诚的礼物。

　　三生有幸，投胎温州，浙南五谷壮我以身体，瓯越山水孕我以精神。在雁山云影的沐浴下和瓯海柔波的抚拍中，度过我极其怀恋的童年，铭心刻骨，终生难忘。

　　同房族最帮我母亲忙的四婶赵金凤告诉我，出生时，瘦弱的母亲缺奶水，我饿得直哭。母亲求四婶为我找奶妈。于是国棕四叔划着小船在水乡四处找，一连找过三位奶妈，都喂不饱我。直到最后，他找到楠溪江边高山上一位壮硕的山妇，是她喂饱了我，我才不哭了。

　　老诗人艾青深情歌唱《大堰河，我的保姆》，我要说：楠溪江，我的奶娘！

　　抗战避难到文成龙川小学读书，无心上学，走路常常东张西望，磕磕碰碰。一次，竟踩死了农家刚刚孵出的小鸡。怕人家告状和父亲打骂，赶紧溜之大吉。至今想起，惭愧。

　　抗战是国恨家愁、爱恨交织的悲惨岁月。一边唱《大刀进行曲》、《中国不会亡》；一边是李叔同凄凉的《送别》歌：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对家国的热爱，对日寇的痛恨，少年的我，就在这两种反差强烈的感情氛围中成长。

　　抗战胜利，父亲带我去杭州之江大学附小读学。一次，月夜出走，由六和塔住宅直奔西湖边哈同花园夏承焘伯伯家。夏伯伯安慰了我，煮了面给我吃。还叫来了当时在浙江大学读书的大表哥唐氵是送我回家。

　　重回温州三希小学读书不久，就看到铅印的《三希儿童》报上刊登了夏承焘伯伯写的《给孩子的一封信》。信里讲了一个欧洲儿童故事，说是有个孩子，看到渔夫在河边钓鱼，鞋子脱放在岸上，他想在鞋里放几块小石头耍弄他。转而又想，我何不放几块零钱，让他高兴呢，于是，孩子偷偷放进了钱。

　　夏伯伯在最后写道：孩子，你是聪明的，聪明人能干好事，也能干坏事。希望你心地善良，多干好事，不干坏事……

　　半个世纪过去，夏伯伯也早已逝世，但我仍然记着他语重心长的教诲。

　　所以，小时有人叫我“胡大海”，会闯祸。但乡亲父老们谅解我、帮助我，一步一步地扶着我成长，直至有了温州人正直的“牛气”，闯荡江湖到如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台湾报纸上世纪80年代就写过：人一落地，身上就缠着母亲的脐带，走得越远，缠得越紧。

　　在人类所有的感情之中，最原始最基本的就是乡情。实际上，这正是我国文化之根的所在———饮水思源，永不忘本。

　　演戏有哭有笑，人生有起有落。岁月无情，刹那间，我也到了七十。乐清乡贤、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年轻时任“台湾三军官校”将官班教员，提出了当将军的五个条件：牛一样的健壮，狗一样的下贱（指能屈能伸），狐狸一样的狡猾，猴子一样的精明，魔鬼一样的魅力。

　　如今，他劝人：“年纪大了，老了，要戒之在得，要多休息，少说话，才能得安闲宁静之晚年”。妻也常说我：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犟不起来了，还夸耀自己当年是温州市轻重量级举重冠军呢。

　　偏偏我是外向型的人。性格决定命运。明天见阎王，今天也要把话讲完。因为我的灵魂深处始终响着一句誓言：生为温州人，死为温州鬼！

　　回到家乡，犹如躺在“不沉的海”上，很快能安然入睡。飞回香港，却常常半睡半醒。梦中会常常听见当年故乡的鼓词《陈十四娘娘》（台湾称“妈祖”），道情《珍珠塔》，瓯剧《蝴蝶杯》、《高机与吴三春》，还有我从温州唱到港台又从港台唱到法国、荷兰等地的招牌歌温州田歌《山歌好唱口难开》。

　　梦中还常常会看到今天温州“家是一幅幅画，画是一个个家”的美好情景，对比我经过的三个年代，有时竟会笑出眼泪来。

　　眼泪有时候是甜的，真的。

　　2005年6月11日五稿于香港天富苑

　　2005年6月19日定稿于温州南浦“不酒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