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生产需要社会合力

　　6月的陕西，被50年一遇的高温所笼罩。15日，在陕西黄陵矿业集团公司工业广场，来自集团多个部门的领导、职工和中小学生代表200多人头顶烈日齐聚于此，纪念去年在这里因瓦斯爆炸死去的23名矿工。在他们身后是写着“牢记‘6·15’教训，安全警钟长鸣”的巨大宣传板，活动的重点是四位小学生给到场的所有人宣读《致矿工叔叔的一封信》，希望矿工叔叔遵章守法，注意生产安全。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陈家山煤矿则一派沉闷之气，因为2004年11月28日的一场特大瓦斯爆炸事故，166人被夺去生命；因为矿上已经有半年没有开工了，曾经吵闹的街道随着矿工们的离开而重归大山深处的沉静。

　　近几年，随着煤炭产量不断扩大，矿难也如同幽灵般如影随形。据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04年我国煤矿事故死亡6027人。血的事实引发我们对矿难事故频发的思考，尤其在这个时节———全国第四个“安全生产月”。

　　“八个婆婆七道门”

　　“我干了20多年煤矿工作，现在真不会干了！”陕西省煤矿工会主席卢绍彬对记者说，过去陕西省煤炭工业管理局属中央，除了资产外，拥有人财物、产供销的管理权，因为大家都是行业出身，管起来比较专业也比较集中，十几个人就可以管得不错。但是随着煤炭部的撤消，煤矿的管理权下归到地方，一切慢慢开始变化。

　　卢绍彬只用了一个“乱”字来概括现在的煤炭管理状况———“简直是八个婆婆七道门”。他所说的八个“婆婆”是指：省政府宏观控制不亏损和不出事；企业工委管你的“帽子”（人事）；财政厅管煤矿的“票子”；经贸委只管企业运行状况的统计；运销集团管煤矿的销售；矿产资源厅管审批；煤炭局管整个运行；安全监督管理局管安全。“过去安全监察部门如果发现问题就直接向上级汇报，上级一说话底下的企业就害怕，这样的管理立杆见影。现在众多婆婆管理的结果只能是多头管理，出了事又互相踢皮球。”

　　陕西省煤矿安全监察局局长刘云涛对记者说：“煤矿管理权下归到地方后，属于地方政府的企业，而煤监局作为一个事业单位能拿什么去管人家？对小煤矿，文件赋予我们的职责是检查指导，我们怎么指导，人家归煤炭局管，我们都是一个级别，不属于一个单位。”他说，在铜川陈家山煤矿出事前，他们的安监人员已经发现了问题，也下达了停业整顿的通知，“可管理权不在我们这里，我们怎么办？”

　　“体制上的症结就是管生产和管安全呈两张皮。”一位安全生产管理部门的领导对记者说，“不像以前的规定，谁审批、谁检查、谁签字、谁负责，这样责任主体非常明确。”

　　煤矿监管缘何成为多个部门争抢的“香饽饽”？记者采访中听说这样一件事：前不久某煤矿发生事故，煤矿安全监察机构罚款1万元，镇政府、市煤炭局、公安局也分别利用自己的职权处罚2万元，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也罚了1万元，至于最后怎么整改的，大家似乎都不太关注。久而久之，煤矿主都明白，这种建立在利益驱动基础之上的处罚最终往往不了了之，于是等检查一走，依然我行我素。显然，正是这里头有着巨大的利益，使得众多职能部门争着要对煤矿的培训、发证权，罚款权，煤矿的多头管理最终演绎成多头处罚。

　　有的地方政府官员，则拿自己的职位当赌注，对煤矿非法开采、非法生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上级下来检查时，他们往往充当地方小煤矿的“保护伞”，也加大了执法难度。

　　难以追究的“责任”

　　一位业内人士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件事：2002年7月，韩城有家私人小煤窑发生了透水事故，死亡15人，按理说这个矿长肯定免不了刑事责任，但不知是何神通，这个矿长没过多久又另开了个矿，结果到2003年9月，他的矿再次发生事故，又死了15个人。

　　采访中，不断有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许多监管根本难以到位，安全生产事故的责任很难得到切实追究。类似的事情不仅发生在私营小矿，国有大矿也是如此。

　　据披露，去年死亡166人的陈家山煤矿，在2001年4月6日曾发生过死亡38人的惨剧，当时陈家山煤矿的上级主管单位铜川矿务局局长沈某在这次事故处理中受到了撤职处分，随后不久，他就出任陕西省煤炭运销集团公司副总经理，2004年2月，陕西煤业集团成立，他就擢升新成立的陕西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手下管着10家企业，总资产达100亿元，员工10万人。

　　与沈某差不多，那次事故的其他责任人也得到了不错的安置。高某，陈家山煤矿副矿长，被给予行政撤职、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后，现为黄陵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机电总工，兼任1号煤矿矿长；宋某，陈家山煤矿代理矿长，被给予行政撤职、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后，现为王石凹矿生产副矿长；李某，陈家山煤矿总工程师，被给予开除公职处分、开除党籍处分，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坊间传说他现在铜川煤矿技工学校任职……

　　一些老矿工气愤地告诉记者，处理安全生产事故对领导责任追究不力，或者只是走一下过场，就难以真正起到威慑作用！

　　从业人员安全素质不容乐观

　　有关部门对安全生产事故伤亡情况统计后发现，事故中人的不安全行为占主要地位的是70％以上。采访中，许多人都认为目前从业人员素质低下、安全生产教育薄弱是事故频发的重要原因，更有人直接指出：“现在的安全生产教育基本上是放任自流。”

　　一位多年从事煤矿工作的专家告诉记者，去年铜川陈家山矿难发生后，一个调查组曾疑问：“一个曾经出过事故并且现代化程度如此高的矿井怎么还会出事？”随后他们随意选调了该矿5个区队的14名矿工进行座谈，当谈到安全生产教育培训时，结果令专家们大跌眼镜：自从2001年事故之后到2004年底，他们竟无一人接受过任何培训，他们所熟悉的工友们似乎也没听说过有安全生产教育培训这回事。

　　同时，技术人员的极度匮乏也直接造成了煤矿管理人员水平的低下。2004年6月黄陵矿业下一煤矿发生矿难后，该公司有关负责人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陈家山煤矿2001年事故责任人重新被任用的原因，主要是新公司要谋求发展，急需大量人才。

　　陕西省煤矿工会主席卢绍彬无奈地说：“据我所知，从1997年至今，陕西没有招聘到一个煤炭主专业（包括采、掘、机、运、通）的本科毕业生。”据他介绍，这除了煤矿工作环境恶劣、收入不高等原因外，与全国各煤炭院校纷纷“改换门庭”、煤炭主专业招生萎缩有很大关系。

　　蒲白矿务局是对职工安全生产培训工作做得比较出色的，一位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按理说抓安全应该是培训、装备、管理三项并重，而对职工和管理者的素质提高又是基础，地底下瞬息万变，一日一时的生产条件都不同，即使你安监人员长驻也解决不了多大问题。”只有提高一线工人和管理者的素质，才能把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位负责人还认为，上级那种例行公事的检查实在没有必要，一是给企业造成了负担，二是他们能发现的问题，在基层工作的职工早就发现了。他推荐前几年实行的各单位不定期互检的模式，“这样我们互相之间也有了竞争和对比，而检查的过程又是大家取长补短互相学习的过程。还是来点实的好”。

　　敢问路在何方

　　陕西省煤矿安全监察局局长刘云涛说：“监察和监管就好像一家人，他俩合起来打出去当然有力，一个拳头如果掰成两块就没劲了。”他还举例道，现在开一个矿必须有《生产许可证》、《矿长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矿长安全资格证》，虽都属于安全生产范畴，可现在归不同的部门，分叉管理等于弱化了部门的职责，“执法资源不整合，也就达不到中央精简增效的目的。”

　　对此，陕西省煤炭局副局长陈永昌也是一脸的无奈：“管理体制不理顺，我们工作起来很难，我们下去发现安全隐患只能下发整改措施，但没有执法依据啊。”陈永昌介绍说，对于职工的安全生产培训，国家有的政策说是归煤炭局安全监察部门，有的说是煤炭安全管理部门。就在记者采访过程中，陈永昌接了个电话，当得知对方要找的是煤炭安监局时无奈地挂了电话，他说他经常接到这样打错地方的电话。

　　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新闻发言人黄毅年初曾对媒体称，对煤矿日常性安全生产的监督管理职能要进行必要的调整，对煤矿安全监察的机构，包括地区的煤矿安全监察办事处，它的名称与它的一些职能也要做必要的调整。这个意见已经提交给国务院有关部门按照程序进行审批。

　　安全生产监管体制最终怎样改革，是国家决策范畴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怎样改，都必须以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以降低安全生产事故发生率，更有效地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为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