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主打死保姆为何判死缓

　　上周，媒体报道了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雇主打死保姆案作出一审判决：雇主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其老父和妻子犯包庇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此判决一出，立即引起社会舆论一片哗然，互联网大量跟帖纷纷质疑：判得太轻了，应该判死刑，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问题？那么，法院是否轻判了呢？本报记者在采访了被害人孙秀苹的叔叔、一直跟踪报道此案的记者以及当地法院、检察院有关人员后，了解到了此案背后的诸多隐情……

　　案件始末

　　苦命妈妈跪地申诉查清真相

　　一直跟踪报道此案并参加庭审的《闽东日报》记者韩承斌对本报记者叙述了案件的始末。

　　2004年4月26日晚，在福州高威家做保姆的孙秀苹因卫生没搞好，又被高威追着毒打，高威越打越来气，就拿起卫生间一根不锈钢管猛击她的头和腿部，这时高威的妻子孙锦爱说：“不能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高威还继续殴打直至孙秀苹倒地。孙秀苹回到保姆房，直至次日无法起床，27日上午，孙秀平因伤重昏死在卫生间，最后死亡。保姆的死亡，令高家人大惊失色，为了掩盖事实，一家人商量好“统一口径”，就说保姆倒垃圾时不慎摔下楼梯而死。报了120后，高妻孙锦爱冒充孙秀苹的姐姐领取了死亡证明后，在福州郊外的闽侯县火葬场将遗体火化了。高家又找到老医生黄志江补造了“诊断书”。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后，4月29日，高家便指使孙锦爱的父亲孙乃胜，以孙秀苹病危的理由把同村的孙秀苹家属骗到福州。孙秀苹的妈妈孙爱清和亲属赶到福州。到了高家后，他们却得到了晴天霹雳的消息———死亡的孙秀苹已被火化，只剩下骨灰了。高家向他们出示了“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孙秀苹的火化证等材料，上面写的死因是“意外死亡（不详）”。

　　高家为什么在孙秀苹得病后不立即告诉其家人？死后为什么不让亲属见一面就火化？高家的隔壁就是空军医院，而孙秀苹就诊的却是十公里外的上海新村社区医疗站，高家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孙家人越来越怀疑孙秀苹死因不明。当天深夜，他们报了案，公安机关却因尸体被火化，没有证据不予立案。孙家人决定自己调查。在调查过程中，记者韩承斌曾跟随孙家人来到空军医院太平间，有了重大发现，孙秀苹后脑有伤，左小腿用纱布包着……

　　孙家人再次找到公安部门，得到的答复还是难以立案。悲愤的母亲孙爱清决定拼死也要为给女儿讨个公道。于是，她顶着炎炎烈日，举着一个写有“女儿冤死雇主家母亲乞讨申诉”的牌子，手捧女儿的遗像，跪在福州街头……

　　这位母亲的举动赢得了市民的极大同情，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收到近万元捐款。同时，此案也引起省人大、信访办等部门的注意，公安部门成立专案组，此案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2004年9月，高威夫妻和高威的父亲高腾宵分别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小保姆的叔叔

　　打死我侄女的是她堂姐的丈夫

　　据参加庭审的记者韩承斌介绍，在庭审中，高威的妻子孙锦爱曾悲切地陈述道：“我在死亡证明和火化证书中的签字以及后来在公安局调查中的供词，都是被丈夫胁迫的，我也是受虐者，时常遭到丈夫的殴打，在家中没有一点地位！”那么，孙锦爱为什么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呢？

　　孙秀苹的家在福建宁德市樟湾镇拱屿村，家中很穷没有电话，记者几经周折，于4日下午，终于联系上了孙秀苹的叔叔孙作铅。

　　孙作铅提起害死侄女的孙锦爱悲愤地说，“没想到，侄女竟被她同族的堂姐一家害死。”他说，孙锦爱是同村同族孙乃胜的女儿。几年前，孙锦爱到福州一家宾馆打工，被做服装生意的老板高威看中并结婚。他们年龄虽然相差十几岁，但毕竟是嫁进了城里，还是很炫耀的。后来，孙锦爱生了孩子，在宾馆负责后勤工作的她无法兼顾工作和孩子，便托其父亲找到了同村的远房堂妹孙秀苹到她家当保姆。自孙秀苹到了高家后，妈妈孙爱清每月能收到女儿寄来的300元钱，她用这笔钱供养老二和老三上学。她以女儿为荣，但却万没想到这些钱竟是女儿用命换来的。

　　据孙作铅说，2004年春节，孙秀苹回家曾向妈妈透露过自己的遭遇：“我刚到孙锦爱家时还行，不久就发现她和姐夫打打吵吵的，姐夫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人打人，有时我搞卫生做得差一点就挨打……”妈妈孙爱清到现在还后悔，知道这种情况后坚决不让女儿去就好了，可当时懂事的孙秀苹为了让弟妹们念书，又回到了高家。

　　孙作铅对孙锦爱在庭审中的辩词很生气，他愤愤地说：“孙锦爱既然也是受害者，怎么忍心让同族的姐妹也受害呢？真是太狠了，她是害人害己啊！”据孙作铅说，2004年案发后，村里人都冲孙锦爱的父亲孙乃胜吐口水，他觉得没脸了，带着全家失踪了。

　　记者透露内情

　　律师公公造假连累老军医自杀

　　据参加庭审的记者韩承斌向本报记者透露，此案中涉案的两个曾经德高望重的老人的下场令人扼腕叹息。雇主高威虽是此案主犯，但其80多岁的老父亲高腾宵却是帮凶，他不仅自己被判3年徒刑，还害死了自己的老友黄志江（化名）医生。

　　年近80的高腾宵是福州第一代名律师。他在庭审中供认：儿子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小保姆，自己看见了也管不了，“去年4月26日，儿子殴打孙秀苹，我没办法制止儿子，就在自己的房间看报。”当孙秀苹被打死后，高腾宵感到事态严重，这个老法律工作者所做的竟是运用自己的法律知识，帮儿子洗脱罪名。他首先想到的是在120急救医生到来之前，制造小保姆还活着的假象。后来，他亲自带着儿子找到在福州市上海新村社区医疗站出诊的老朋友黄志江，开了假病历，然后嘱咐全家人统一口径。如今，站在被告席上，高腾宵老泪纵横，后悔莫及：“我一生清白，没想到为了儿子落得晚节不保！”

　　黄志江是抗美援朝时期的功勋军医，有着无数荣耀和光环，在他的办公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功勋章、奖状、与某将军的合影和各媒体的专题报道。他和高腾宵是几十年的老友。去年4月29日，高腾宵和儿子找到他，说：“有个事情帮个忙吧，我家的保姆下楼时摔死了，你看这事多倒霉，当时我们报了120，医生来的时候人就死了，现在尸体火化掉了，但没有医生的出诊证明，我对保姆家属不好交待。看在老朋友的面上，你就给补个诊断记录……”黄志江在没有出诊证明、没有看见死者的情况下，竟轻信了老朋友的话写了假病历：27日出诊检查，头枕部跌倒后血肿约3×4厘米，双侧瞳孔散大。诊断：脑震荡，生命垂危!建议：火速120急救中心挽救治疗……”

　　当公安人员找到黄志江调查假诊断时，还蒙在鼓里的他指着墙上的获奖证书，信誓旦旦地说：“我是个名医，绝对不会做假诊断。”当他被公安机关拘留后，方知自己上了老朋友的当。他痛悔不已，哭着对家人说：“可惜我一世英名，今天却做了件天大的糊涂事!”黄志江被取保候审后，回到家里便服药自杀。

　　检、法办案人员

　　此案判决完全依照法律程序

　　面对法院的判决结果，有关各方的态度又如何呢？

　　孙作铅对本报记者说，他的哥哥嫂子没有文化，是他主事儿来打这场官司的，法律援助中心指定一名王律师为他们辩护。法院判决下达后，他们也不懂法，律师就向他们解释说，此案是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民事赔偿的15万元已经到位，刑事可以考虑从轻判决，因此他们就没有上诉。现在他们经过咨询才越来越觉得法院判轻了，可这时已过了15天的上诉时限，他们现在不知该怎么办。

　　记者在采访中意外获悉，当时检察院是以故意杀人罪起诉高威的，而法院判决是以故意伤害罪判的死缓。本报记者将电话打到福州市检察院，一位姓吴的办案人员对记者说，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说明被告行为有故意杀人动机和证据，法院做出死缓的判决，可能是检察院提供的有些证据法院难以完全认定，同时民事赔偿的15万元已到位，可考虑从轻判决。就被害家属现在超过上诉期限的处境，他建议，被害人家属如有异议可以向上一级法院或检察院提起申诉。

　　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陈学敏法官就此案判决的解释是，虽然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到法院，但法院在核准有关犯罪事实时，有些证据难以认定，法院必须以认定的犯罪证据做出判决，因此死刑缓期执行的判决是完全依照法律有关规定的。

　　虽然就此案检察院、法院都做出了解释，但杀人偿命的观念，令百姓难以接受这个判决结果，网上大量跟帖：“打死人还做伪证，为什么不判死刑？”“高腾宵这个法律工作者纵容儿子毒打保姆，还心安理得地看报纸？”等等。记者在采访中也感觉到，小保姆死得的确太惨了，正像网友所说的：“保姆命贱吗？”目前，屡见不鲜的雇主对保姆的虐待事件，究其原因是雇主没有意识到保姆的独立人格，而许多保姆在受到伤害时不懂得维护自己权益，因此，保姆作为弱势群体，社会应给予特别的关注。

　　孙秀苹的妈妈孙爱清

　　孙秀苹

　　文/本报记者 吴晓红

　　－－稿件来自《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