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权周刊)赣皖两省高瓦斯煤矿现状调查

　　本文提要

　　中国的一次性能源70％来自煤炭，煤炭开采的最大问题是煤矿安全，煤矿安全的最大危害是瓦斯。

　　在辽宁孙家湾矿难后，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局长李毅中说：“瓦斯不治，矿无

宁日”。

　　2005年5月，安监总局组织记者对江西、安徽两省高瓦斯煤矿安全情况进行调查采访。

　　数年前，媒体报道一位司机驾车行驶100万公里无事故，其万无一失的秘诀就是完全按照交通法规的规定驾车。

　　在安全生产领域，任何一项规定如同法律，它是建立在经验、代价和科学基础之上的，“违法”的后果必然付出健康和生命的代价。

　　近期，我国煤矿瓦斯事故频发，个中缘由并不复杂。忽视规章制定和严格执行导致的矿难占到九成，与天灾相比，人祸更甚。忽视安全生产，为了“区区之利”，断送他人生命，此举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异！

　　———编辑手记

　　2004年10月至2005年3月，我国河南大平、陕西陈家山、辽宁孙家湾、山西朔州等地连续发生特大恶性煤矿瓦斯事故，死亡数百人。

　　2004年，媒体报道瓦斯爆炸的消息39起，涉及重庆、河北、山西、辽宁、吉林、黑龙江、江西、河南、湖南、广东、四川、贵州、陕西、新疆15个省、市、自治区，死亡753人，受伤98人。

　　据统计，建国以来，煤矿发生一次死亡百人以上事故，95％为瓦斯事故。

　　2005年5月，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组织记者对江西、安徽两省多个高瓦斯煤矿安全情况进行调查采访，以期了解目前瓦斯煤矿的现状，解开瓦斯煤矿频频发生事故的原因，寻求治理瓦斯的良策。

　　瓦斯事故：一个陈旧的话题

　　在10多天的时间里，记者走访了江西省萍乡矿业集团公司、丰城矿务局、乐平矿务局，安徽省的淮南矿业集团、皖北煤电集团、淮北矿业集团，实地考察了10多个煤矿。上述煤矿绝大多数是高瓦斯矿，每逢到矿井采访，摄像机、照相机被列为非防爆设备一律不许带入矿井内。

　　淮北矿业集团公司和江西省乐平矿务局在2003年曾经先后发生过瓦斯爆炸事故。

　　2003年5月13号，尖厉的警报在安徽淮北芦岭煤矿响起：井下发生瓦斯爆炸、矿井坍塌、矿工遇难。

　　煤矿进入紧急状态，救护队员紧急出动，现场一片忙乱。随后，失去亲人的痛哭之声长久地回荡在矿区，白发人送黑发人，遇难家属以泪洗面……当天井下作业114人,86人遇难。

　　为了查清爆炸事故的原因，有关部门迅速组成了专家组，赴事发现场展开调查。爆炸是瞬间发生的，下井的工人虽然都带着自救设备，并按照规程将自救器打开，但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将许多工人击倒在地，窒息而死。

　　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芦岭煤矿瓦斯爆炸？

　　按照通常的情况，井下放炮最容易突遇瓦斯喷出，引起爆炸。芦岭煤矿井下放炮前都要先测试瓦斯浓度，以确保安全。

　　根据井下电气工程技术人员的介绍，芦岭煤矿井下所有电气设备都装有防爆装置，不可能点燃瓦斯。

　　芦岭煤矿是个管理严格的国有煤矿，工人们下井之前要换掉自己的所有衣服，穿上防静电工作服，不能携带任何私人物品。

　　最后，调查组查清瓦斯爆炸的原因是因一采空区的顶板突然落下，把采空区内积存的瓦斯挤出，正好有一个开关带电作业，引爆了瓦斯。

　　2003年11月14日上午11时45分，国有江西省丰城矿务局建新煤矿发生瓦斯爆炸，49人死亡、2人重伤、5人轻伤。建新煤矿是丰城矿务局的主力矿井，机械化采煤作业程度高，设备和井下条件好。有关人士认为这起特大瓦斯爆炸事故的原因“一是思想麻痹，二是现场管理不力。”

　　据当时丰城矿务局一位已退休的工程师说，这个被认为硬件非常好的矿井早有隐患。2002年曾发生了两次瓦斯突出事故，产生了两个空峒，工作人员用防火材料对两个空峒进行了封闭。虽然这是处理瓦斯突出的常规方法，但却不能完全避免事故的发生。随着采矿作业的进行，地层会发生变化，瓦斯可能从一些新产生的裂缝溢出，并在矿道内积聚。工程师认为，上述处理方案为这起矿难留下了隐患。

　　江西煤炭集团总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易光景说：“我最怕夜里来电话。电话一响，很可能是矿上出事了。干煤炭工作，有受不完的惊吓，流不完的眼泪，写不完的检查，受不完的处分。当然，矿难发生，我们的矿工兄弟没了，我们受点处分无怨无悔。但是，处分干部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江西省煤炭煤矿安全监察局局长贺爱民介绍，江西在我国中南部缺煤省区中煤储量较为丰富，采煤历史悠久，著名的安源煤矿就在江西。与此同时，江西也是高瓦斯矿井密集地区，由于地质条件复杂，江西煤炭集团总公司丰城矿务局的矿井被称为“五毒俱全”：水、火、瓦斯、煤尘、顶板五种引发矿难的灾害条件全部具备，今年被列为全国45户重点监测对象。

　　瓦斯的危害与治理对于煤矿人而言，是一个陈旧的话题。瓦斯治理是世界性的难题，目前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瓦斯灾害的办法。国家安全生产主管部门、科技主管部门及产业界都把“对瓦斯灾害发生机理和规律认识不足”视为“在瓦斯治理科学技术上存在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新上任不久的国家安全监督管理总局局长李毅中强调，“瓦斯机理”的技术问题如果发达国家解决了，我们不惜代价买来；如果他们没有解决，我们应加紧组织攻关。

　　在瓦斯治理方面，安徽淮南矿业集团算是典范。安徽淮南矿业集团10年前瓦斯事故频发，1997年以前基本上每两年发生一次瓦斯爆炸事故。1997年11月发生了两起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导致133名矿工遇难。

　　近几年，安徽淮南矿业集团通过安装瓦斯抽放系统，加强通风管理，消除了事故隐患，已连续多年没有发生过重大瓦斯事故。

　　2005年4月25日，由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和科技部联合召开的“全国煤矿瓦斯防治工作现场会”在安徽省淮南市召开，代表们参观了淮南矿业集团有关煤矿瓦斯治理与利用的情况。

　　5月31日,安徽省“学习淮南经验加强瓦斯防治”工作会议在南昌市召开，淮南矿业集团成了全国全省瓦斯治理的典型。但淮南矿业集团的领导并没有高枕无忧，一位负责人说：“瓦斯治理没有终点，只有起点。”

　　天灾人祸：瓦斯爆炸的成因

　　江西省和安徽省的高瓦斯矿井很多，那么高瓦斯矿井就一定要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吗？

　　淮北矿业集团芦岭煤矿和江西丰城矿务局建新煤矿发生的瓦斯爆炸都被认定为责任事故。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副局长王显政在记者赴江西、安徽两省前接受采访说，专家组和事故调查组认定今年2月14日发生的辽宁阜新孙家湾海州立井特重大瓦斯爆炸事故是一起责任事故，……煤矿发生瓦斯爆炸的原因绝大多数都是责任事故。

　　瓦斯事故的受害者往往就是肇事者，违章操作一直是我国煤矿瓦斯事故最主要的导火索。

　　在美国，煤矿已实现高度机械化，井下工作人员很少，作业规范，巷道通畅，一旦发生事故，易于撤离，伤亡不大。我国采煤机械化程度仅为45％，矿工大部分是文化水平较低、培训时间有限的农民工。他们缺乏基本的科学知识和安全意识，甚至存在井下抽烟等严重违章现象，极易导致重大事故的发生。

　　安全设备是预防瓦斯事故的基本条件。据国家煤矿安全监督管理局局长赵铁锤介绍，目前我国有瓦斯动力现象却未按高突矿井管理的国有矿井有50处。按规定，高瓦斯矿井必须使用蓄电池电机车，避免产生电火花，而多数矿为了省钱仍在使用架线电机车。

　　2003年之前的六七年时间里，煤炭市场低迷，多数煤矿处境艰难，发工资都成问题，安全投入更无从谈起。近年煤价上涨，许多煤矿的安全欠账仍然严重。有些煤矿光顾着赚钱，不舍得在安全上投入，有些煤矿的确是没钱投入。

　　据了解，淮南矿业集团2003年抽放瓦斯量为1．3亿立方米，有的工作面在开采前要抽放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淮南矿业集团每出一吨煤要增加10元的成本，以当前煤炭平均出矿价格计算，相当于煤价的二十分之一，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开支。

　　芦岭煤矿、建新煤矿等都是管理严格的国有煤矿，尚且存在问题，那些乡镇小矿更是漏洞百出了。在私营煤矿打工的民工说：“明知道有险情，我们也得听老板的，说下就得下，要不就把你开除了。我们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每次下矿就像是赌博。”

　　丰城矿务局副总工程师张慎勇把煤矿安全归结为三个因素：管理、设备、地质条件。管理首先是人的问题。他说：“煤炭事故与其他生产事故的不同处在于，一个人的不当操作可能造成群死群伤。”

　　虽然煤炭行业不是高科技行业，但仍需要专业化的技术工人和经验丰富的管理者。目前，在江西无论一线采掘作业矿工，还是掌控安全工作的管理人员，都面临人才匮乏。近两年来，江西省煤炭集团总公司下属矿务局招工的目标地主要是湖南、贵州偏远山区的农民，甚至有的工人刚来时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因此，安全生产培训更多的是靠有经验的老矿工的“言传身教”，但有经验的老矿工也在减少。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说，今年4月28日上午9时40分，江西乐平矿务局涌山煤矿发生一起煤与瓦斯突出事故。事后检查人员翻看矿工的登记表发现，几乎没有安全教育记录，新招来的工人只接受短期培训就下井作业。

　　在江西省煤炭集团总公司下属矿务局，各类专业技术人员占职工总数的比例是8.5％，大学生占1％。在美国和澳大利亚，煤炭职工专业技术人员占职工总人数的比例为50％以上。近十年来，江西省煤炭集团总公司管理层没有进过一个高等院校的本科毕业生。

　　张慎勇是1982年的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和几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煤炭系统，如今，当初一起来的同学都改行了，原因是煤炭行业艰苦、待遇低。

　　张慎勇说：“今年我们矿的两个通风处处长全去小煤窑了。通风技术是治理瓦斯突出的关键环节。有传言说，江西国有系统内矿务局的总工程师如果愿意辞去公职到私人煤矿工作，可以有百万年薪。”

　　瓦斯灾害：科学是可靠保证

　　杜绝瓦斯事故是一个世界性难题，我国在这方面的技术、装备与先进国家相差甚多。在瓦斯的预测、检测和防范措施上，还有待于科学技术的突破。

　　目前，许多发达国家为了减少事故的发生，禁止开采瓦斯涌出量大的矿井。我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能源紧缺，煤炭占我国能源总消耗量的70％以上，煤炭的产量直接影响国民经济的发展。这就导致了在我国只要有煤炭储备的地方，不管是低瓦斯还是高瓦斯矿区，都在积极地创造条件开采，不可能单纯仿效国外关闭所有高瓦斯矿。

　　我国著名的矿井瓦斯防治专家张铁岗院士提出，当务之急是不断加大安全投入，改造通风系统和设备，装备瓦斯抽放系统、监测设备，以及矿井防灾救护系统。即使高瓦斯煤矿，只要配套设施齐全，仍可保障安全生产。

　　许多业内位专家认为，在现有条件下，只要对安全规程操作执行到位，完全可以遏制煤矿瓦斯事故这个“头号杀手”。

　　从矿工作业层面看，瓦斯突出前常有预兆，如风流中的瓦斯浓度增加或忽大忽小，以及有发凉的感觉或有嘶嘶的喷出声响，顶（底）板受压的轰鸣声，煤层变湿、变软等等，都应引起作业者的警惕。

　　据此，我国安全监管部门提出了“先抽后采、监测监控、以风定产”的十二字方针。“先抽后采”旨在有效降低井下瓦斯浓度，是从源头治理瓦斯灾害的重要措施。建立和完善“监测监控”手段，可以提早发现瓦斯突出前兆，做到防患于未然。“以风定产”是有多大的通风能力就维持多大的产量规模，防止井下瓦斯积聚。

　　实践证明，这一方针是科学有效的。建矿以来曾经事故不断的淮南矿业集团就因为坚持了这一点，使重特大瓦斯事故得到有效控制。建新煤矿在2004年也由于坚持了这一方针，使安全生产出现平稳发展态势。

　　记者了解到，今年江西将加大煤矿安全投入，集中治理瓦斯，其中将投入不少于3.6亿元的资金，用于4家省属国有大矿的瓦斯整治项目。

　　按照江西煤矿安全监察局的要求，丰城矿务局、英岗岭矿务局和萍乡矿业集团公司要在今年6月底建立远程安全监控系统。乐平矿务局要在今年年底前建立远程安全监控系统，并实现与省煤炭集团公司联网。这个监控系统建成后，反映井下瓦斯状况的各种数据可随时通过专线进入地面控制中心，然后再通过网络传送到上一级控制中心。江西省煤炭集团公司的安全监控部门在办公室里就可以随时了解各煤矿的瓦斯指数等情况，并根据实际情况作出决策，发出指令，有效遏制瓦斯这一严重威胁煤矿安全的“第一杀手”。

　　有不少专家指出，应该清醒地看到瓦斯是灾害源，同时也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一方面要加强防治，另一方面还要加强开发利用。

　　我国的瓦斯灾害比较严重，现有重点煤矿的576处矿井中，高瓦斯、瓦斯突出矿井277处，占48％，是世界煤矿瓦斯灾害最严重的国家。同时，我国又是瓦斯资源丰富的国家，分布区域广，位居世界第三，与天然气资源量相当。

　　今年2月23日，国务院常务会确定的7项防范瓦斯事故措施提出：成立国家煤层气工程研究中心，推进煤层气综合开发利用，变害为利。

　　这一举措，无疑为瓦斯治理选择了一个光明的前景，瓦斯大规模商业开发的时机来临。事实上，有些煤矿已经走在了前面。皖北煤电集团祁东矿属煤与瓦斯突出矿井，煤层瓦斯含量较高，达98.71％，瓦斯储量14.4亿立方米。该矿在原有瓦斯抽放站的基础上，引进德国和美国的先进技术，建成了安徽省首家瓦斯电厂，利用瓦斯气体发电。其设计装机总容量61200千瓦，现已实现发电1200余万度，创造产值500余万元。

　　煤矿瓦斯综合治理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瓦斯变害为宝的日子渐行渐近。

　　链接

　　什么是瓦斯爆炸

　　矿井瓦斯爆炸是一种热一链式反应（也叫链锁反应）。当爆炸混合物吸收一定能量（通常是引火源给予的热能）后，反应分子的链即行断裂，离解成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游离基（也叫自由基）。这类游离基具有很大的化学活性，成为反应连续进行的活化中心。在适合的条件下，每一个游离基又可以进一步分解，再产生两个或两上以上的游离基。这样循环不已，游离基越来越多，化学反应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就可以发展为燃烧或爆炸式的氧化反应。所以，瓦斯爆炸就其本质来说，是一定浓度的甲烷和空气中度作用下产生的激烈氧化反应。

　　瓦斯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促使爆源附近的气体以极大的速度向外冲击，造成人员伤亡，破坏巷道和器材设施，扬起大量煤尘并使之参与爆炸，产生更大的破坏力。另外，爆炸后生成大量的有害气体，造成人员中毒死亡。

　　什么叫瓦斯突出事故

　　中国矿业大学能源与安全工程学院程远平教授说，中国95％以上的煤矿都是地下开采，瓦斯爆炸、火灾、水灾、顶板冒落等事故因而多发，而瓦斯爆炸是其中最常见的。煤矿生产中按瓦斯涌出量和瓦斯动力现象将矿井分成低瓦斯矿井、高瓦斯矿井和煤与瓦斯突出矿井3个级别。

　　瓦斯突出是一个灾害的专用术语，是指随着煤矿开采深度的增加、瓦斯含量的增加，在煤层中形成了在地应力作用下，瓦斯释放的引力作用下，使软弱煤层突破抵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