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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色情歪曲一生的张竞生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7月15日17:15 大华网-汕头特区晚报

  第一批出洋留学名列榜首

  田炳信:你父亲生前有许多头衔,“性教父”、“性博士”、“留法哲学博士”、“北京大学教授”、“同盟会会员”、“中国现代民俗学先驱”,他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学坛一道奇特的风景线。作为后人,你怎么看待自己的父亲?

  张超:我父亲可说生不逢时,被世人误解了一辈子。就是现在谈性都不容易,何况在距满清王朝刚被推翻没几年的中国,那可是犯了大忌,捅了大马蜂窝。他被世俗的马蜂蜇了个鼻青脸肿,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田炳信:你父亲其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博士,在那个年代可说是凤毛麟角。

  张超:是的,我父亲原名张江流,学名张公室。1912年底赴法留学前改名张竞生,大概是受了达尔文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影响。

  田炳信:你父亲是怎么去法国留学的?

  张超:这里有一个小插曲,也可以说是他青年时期人生的一个转折。1910年4月,汪精卫因刺杀满清摄政王载沣未遂被捕入狱。当时父亲正在北京京师大学堂读书,才22岁,他假扮成汪精卫的亲戚,在革命党人和监狱中来回传递信息,这给汪精卫留下了深刻印象。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汪精卫出狱后亲自给孙中山写信,推荐我父亲担任南方议和团的秘书,参与与北方清政府的谈判。1912年10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稽勋局选派一批青年人以官费生名义到东洋、西洋留学,在第一批的25人名单中,我父亲名列榜首。

  田炳信:我看史料记载,这批同去的还有宋子文、杨杏佛、谭熙鸿等人。

  张超:这批人中的许多人后来成了中国政坛的重要人物。

  致信陈炯明主张节育避孕

  田炳信:你父亲当时完全可以从政,最后却成了一名学者,而且是被误读了一生的学者。

  张超:这与他留学法国时受到当时的思潮影响有关,那时候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罗素的学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等都出现了,但最让父亲感兴趣的还是卢梭的学说和孔德的情感社会学。1919年4月,他就是以《关于卢梭古代教育起源理论的研究》通过论文答辩,获里昂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20年初,从法国留学归来的他被聘为潮州金山中学校长。归国途中,一腔热血的他写了一份报告,递给当时的广东省省长兼督军陈炯明。

  田炳信:报告写了什么?

  张超: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要搞计划生育。父亲主张每对夫妇只生两个孩子,多者受罚。

  田炳信:陈炯明接受吗?

  张超:怎么可能接受!陈炯明自己就子女成群,从他个人和当时的社会环境看,这种提法都太超前了。

  田炳信:中国人做事讲“天时、地利、人和”,你父亲当时可是一条都没沾着。

  张超:陈炯明很不高兴,背后说他是神经病。父亲出任金山中学校长期间,移风易俗,提倡男女同校,因此得罪了地方豪强。他在当地的报纸上撰写提倡避孕节育的文章,被传统势力诬蔑为“卖春博士”。这是他第一次在封建礼教面前碰壁。

  田炳信:也是被社会误读、曲解的开始。

  张超:对。由于在潮州干不下去,当年10月,他接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的邀请,北上受聘该校哲学系教授,奏响了他学术生命中短促但最华丽的乐章。

  田炳信:那是他比较开心的几年吧?

  张超:算是吧。在北大,他讲授的主要课目有行为论、论理学(后改为逻辑学)、风俗学、相对论、孔德学说、社会主义学说和唯物论等。

  田炳信:1922年4月,美国著名的生育节制专家山格夫人(MRS.MargretSanger)访华,应邀到北大讲学。校长蔡元培特地在《北京大学日刊》以头版头条刊登启事,并亲自主持报告会,由胡适任翻译,又特请了一贯主张节制生育的令尊作陪。

  张超:我父亲曾感慨地说:山格夫人主张节制生育而被待为上宾,只因她是美国女人;我主张节制生育被视为神经病,是因为我是中国男人。山格夫人这次访问对我国的节育问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在北大的讲演对知识界的影响更大。为了国家富强,我父亲也更加坚定了这一信念,他认为中国积贫积弱,原因之一就是人口太多。直至在上世纪50年代“阳谋”甚嚣尘上之时,本着知识分子的良知和骨气,他仍敢秉笔直书。由于这个,再加上解放初期曾上书中央指外交“一边倒”不妥的旧账,他被“内定”为右派分子,后来是因为周总理及时指示在文史馆和参事室停止“反右运动”,他才没被揪出来。

  田炳信:耿直执着的性格和坚持科学的精神,让他一生吃了许多苦头吧?

  张超:他对人生许多事,从哲学的高度看得很透。在《性史》风波前的1922至1927年间,北大的国学研究所(国学门)下设有5个研究会,父亲发起并任“风俗调查会”主席,研究风俗,首创并开讲“风俗学”课程,该会与周作人任主席的“歌谣研究会”成为我国民俗学的先驱。

  掀起中国首场爱情大辩论

  田炳信:上世纪二十年代,北京大学是中国最活跃的学术中心,你父亲倡导的节制生育当时虽因不合国情而受到抨击,可是在北大这块土地里,他还是很如鱼得水的。

  张超:这段时光不长,当时他在北大讲授西方现代爱情、生育、性育以及有关的社会学说,倒是颇受胡适、鲁迅、周作人等新文化人物的称赞的,我父亲将这些学说统称为“美的学说”。1925年,他出版了《美的人生观》和《美的社会组织法》两书,提倡“性格刚毅、志愿宏大、智慧灵敏、心境愉快的人生观”。当时,我父亲还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他的“爱情的四项定则”:一、爱情是有条件的;二、爱情是可比较的;三、爱情是可以变迁的;四、夫妻为朋友之一种。该文刊出后,包括梁启超、鲁迅、许广平等60多位读者撰文参加讨论。持异议者居多,也有拍案叫好的,颇为轰动。

  田炳信:这场辩论可说是中国第一场爱情大辩论。

  张超:可以这么认为,这些观点即使放到今天也不能不说是超前的,我父亲就是要让当时的人们明白,数千年的封建礼教亵渎了神圣的爱情,须知爱情的精髓是情感,那些以为一纸婚书在手,男的就可以视老婆为私产、女的则“嫁鸡随鸡”之人,实不知情为何物。只有用进化的爱情观对待,才能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才会有美满的爱情。最好的夫妻是永远的情人。时至今日,“爱情定则”的内容早已被实践并大大丰富。

  出版《性史》举国震动

  田炳信:可以说,如果没有“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背景,你父亲的思想是没有机会闪光的。

  张超:这是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产物。连鲁迅先生都不无揶揄地说:“张竞生的主张要实现,大约当在25世纪。”这只能说明他的思想太超前了。

  田炳信:哪些主张你认为是超前的?

  张超:比如他在《美的性育》一节中指出:“美的性育的精髓是要达到天人之间的灵肉一致的奇妙效果”,直言不讳性爱的首要功能已进化为享乐,但反对登徒子式的纯肉欲消遣,也即现在常说的要先有情才有性。他的社会哲学思想则完整地反映在《美的社会组织法》一书中,他提倡实行以男女情爱为根本结合条件的情人制代替婚姻制。他还大胆断言,婚姻制压抑了人性,造成无数怨偶,因此婚姻制必定逐渐消亡。

  此外,他还提出“新女性中心论”,以美治代替法制,用爱与美的一致来反对迷信及重塑国民性,生活尽量返璞归真,热爱自然,晚婚晚育及限制生育等。这些构想明显带有他推崇的思想家卢梭的痕迹,也有西方乌托邦思想的影子。这些主张在80年后的今天看来,仍觉新鲜和有现实意义。

  田炳信:《性史》一书的出版可说是当时社会多种力量运作的结果,却令他身败名裂。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

  张超:1925年寒假,父亲在《京报副刊》上刊登了一则新奇启事:《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破天荒地公开征集个人“性史”,一时轰动京华学界,响应者不乏其人。他从数十篇来稿中挑选了7篇,配序并为每篇加上科学的按语,编成《性史》第一集,于1926年4月由“性学社”印行。这是一本不足150页的薄薄小册子,作者都是当时北京的大学生,坦述自己性知识的启蒙和性爱经历,是供科学研究的资料性读物。现在国内已无法找到原本,倒是在美国一些著名学府还能找到其踪影。日本于20世纪30年代将其译成日文,并称之为“中国真正的性史”。

  田炳信:《性史》的出版等于在中国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张超:舆论一片哗然。有人描述其效应是:“正人君子摇头叹息,而又在暗中读得津津有味;封建卫道士更气急败坏,活像掘了其祖坟。”《性史》出版后未及半年,首先在天津南开大学遭到查禁,京津两市相继禁售。由于非议铺天盖地,他只得取消了继续出若干集的计划。市面上也果真冒出了许多“性史续集”及完全杜撰的真正淫书,如《性史补》、《性史补外补》。直至上世纪80年代,海外的华文书店仍有“性史第18集”在卖。由于这些淫书泛滥,谬种流传,国人也多无法用科学态度看待《性史》,“卖春博士”的恶名由是而起,后来以讹传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田炳信:当初他显然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张超:没想到有这么严重。《性史》的出版使我父亲的命运出现重大转折,这是他向封建礼教冲击遭到的又一次沉重打击,一时百口莫辩,干脆沉默了。但沉默并不表示放弃,他仍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性格耿直自省不合时宜

  田炳信:你跟你父亲一共生活了多少年?

  张超:23年,从出生到20岁一直和他在一起,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患了水肿申请回饶平我们才分开。

  田炳信:之前他在广州做什么?张超:他是广东省文史馆的馆员。田炳信:他在哪些方面对你影响比较大?

  张超: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性格非常耿直,带有叛逆思想,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不随波逐流,很多情况下不管人家怎么压制他,他都敢力排众议。他自己都说哲学家从来不得好死,还常跟我和我母亲说要做好思想准备。他说苏格拉底等人都是这样。所以上世纪50年代搞运动时,为了保全他,当时的广东省副主席方方就派人劝了他三次,最后还是母亲以死相迫,才把他劝离饶平到广州来。

  田炳信:有文章说你父亲对政治不感兴趣?

  张超:我父亲不关心仕途,但关心政治,他以前常骂国民党腐败。抗战时,汪精卫几次打电报让他出任一个要职,他都把电报给撕掉了。

  田炳信:你父亲怎么评价自己的一生?

  张超:他认为他一生就失败在编《性史》。因为不合时宜嘛,利用的形式也是不太适合,他曾对此进行过反省。

  田炳信:家乡人怎么看你父亲?

  张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饶平绝大多数人都视他为名人,也不喊他名字,就叫他“博士”,他是当时饶平惟一一个博士。听说“文革”时曾有两场针对他的批斗会都没成功,因为造反派提的一些问题让他一解释,大家都笑了,没法批斗下去。

  田炳信:这些年你有没做些有关他的研究?

  张超:没有。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收集他的著作,然后出版。“文革”以后,父亲在家里没留下一个字,都被抄走了。文集的95%如今都找到了,但偏偏北京大学图书馆里没有关于他一个字的东西,大概北大已经不愿意再提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教授。

  田炳信:你父亲算是中国最早提出计划生育的吧?比马寅初还早?

  张超:不能说他最早,他也不以此自居。后来作家张培忠在查考了各方面的资料后,刊文提出我父亲是中国第一个提出计划生育的人,认为他有三个第一:中国计划生育第一,中国性学第一,中国爱情问题大讨论第一。

  三段感情各有精彩

  田炳信:你对自己父亲的婚恋了解多少?

  张超:父亲在和我母亲结婚前,曾和一个叫褚松雪的女学生在北大同居过几年,我现在台湾的大哥就是他们的孩子。褚松雪还有一个名字叫褚问鹃,笔名是一舸女士。他们直到1927年才分开。1935年,父亲与我母亲结婚。我母亲是广州光华法学院的学生。

  田炳信:他和褚松雪是怎么认识的?

  张超:褚松雪是大名鼎鼎的才女,他们的介绍人是邹鲁,一个国民党要员。《中国现代史》讲到国共合作时,就有她的名字。当时有三个共产党人在国民党政府里当部长,毛泽东是宣传部长,谭平山是农民部长,她是妇女部长。

  田炳信:他在老家时有过一段包办婚姻?张超:对,一位姓刘的女士。田炳信:褚松雪当时也是名花有主了。

  张超:对。褚松雪当时是北大的旁听生,据《性史》里讲,她家是江南一个世家。父亲后来跟褚松雪分手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

  田炳信:那你父亲的“名声”对你的工作、生活有什么影响?

  张超:首先是“出身不好”,对我们的升学、就业都有很大影响,甚至连生存都成问题,这个阴影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消去。

  田炳信:你怎么看别人叫他为“性教父”?张超:老实讲我非常反感。田炳信:那叫他“中国性学研究第一人”呢?

  张超:也不恰当,因为他绝对不是第一人,应该说他是第一个比较系统地提倡性教育的人。张培忠的文章根据资料提出我父亲是第一个提出计划生育的人,这个还可以,其他的都不能说是第一人。

  田炳信:你本人担任过什么职务?

  张超:我担任过广东省六、七届政协委员,任职是在饶平县侨联,最后退休时是侨联主席。社会上对我父亲有些误解,这些误解在上世纪80年代落实政策后已经逐渐明朗了,但后来因为一本《张竞生传》又搅混了,书里扭曲了我父亲的一些情况,主要写他在法国时的个人生活如何乱七八糟,说他有很多情人之类的。

  田炳信:其实客观地讲,你父亲首先是一个哲学家,其次是一个对社会、对人生很有责任的人,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

  张超:对,我父亲的私生活还是很严谨的。他原来由父母之命定的妻子没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不算。后来在北大遇到了褚松雪,一起生活了好几年。1927年两人分手后,他就到法国去了。1932年回国,1935年和我母亲结婚。在1934-1935年这段时间,他回到饶平开公路、办学堂、办苗圃,期间他有一个情人,是个小学教师,也是个共产党员,内战时被杀害了。

  设想小岛上试验“一国两制”

  田炳信:你觉得社会对张竞生的误解在哪里?张超:他是哲学博士,不是“性博士”。

  田炳信:换句话,你父亲在不同的时代被不同的人用“性”作了扭曲。

  张超:我父亲主要的两部著作就是《美的人生》和《美的社会组织法》,都是哲学著作,书中他提出了人生、社会、国家发展前途的纲领,包括“一国两制”这种说法,认为在中国的土地上,不同思想观念的人和不同的社会制度都可以共存,可以用一个小岛去试验不同的社会制度,试验成功的就推广,试验不成功就拉倒。他是一个热爱生活和善于思考的人,经常思考中国的富强,但却恰恰被人误解了。鲁迅和梁启超说过,张竞生的思想毫无疑问是超前的、前瞻的,但这种超前性在中国的文化里是没有适当土壤的,它面对的就是一批愚民。这些愚民把一些很严肃的问题当作笑料,当做插科打诨。

  但最关键的是,解放后出版的《鲁迅全集》里有个注释写道,“张竞生是资产阶级的无聊文人”。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根据这个注释来界定我父亲。解放前有《性史》问题,解放后有《鲁迅全集》问题,所以他一辈子都被人误解。

  田炳信:你父亲后来是死在饶平吗?

  张超:对,是1970年,脑溢血。那时他经常中午去农民家吃饭,那天农民一直没见他来,就去找,发现他已经坐在椅子上捧着书去世了。

  田炳信:他去世前状况如何?

  张超:我1969年去看过他。他说红卫兵每天要他背语录,他背不出来,红卫兵就要打他,但见他年纪大了也不敢真打。他总是说:“别的地方都可以打,但是脑袋不能打。”他每天闭着眼睛背四书五经,人家还以为他背毛主席语录呢。当时中央军委派了两个人去调查方方的问题,要他证明方方是叛徒。但不管人家怎么威胁,他都说不知道。

  一个人的勇气来自一个人的慧气,一个人的慧气来自他的底气。在冥冥的大千世界,张竞生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字中选择了自己的名字,这似乎就是他命运的前兆,又像是他一生的写照。他不悔,不改。他冷静,清醒,孤独。没有人替他化妆,没有人为他壮胆。

  他顶着一颗沉甸甸的大脑袋,在不长庄稼的荒野里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暮色苍茫,乱云飞渡,他是一棵老松;沧海横流,白浪滔天,他是一块海礁;千夫所指,流言满天,他是一尊塑像;可敬,可叹,可歌,可泣。(据《新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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