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挥优势谋求竞争优势：林毅夫主题报告

　　青海新闻网讯 在谈青海优势之前，我们先谈谈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注意充分发挥比较优势形成青海竞争优势。二者之间关系必须弄清，如果牺牲比较优势，也就失去竞争优势。

　　1、我们先讲比较优势理论。什么是比较优势？劳动力多，发展劳动力密集型企业，这就是比较优势。如果资本很多，像发达国家，发展资本密集的产业，这是它的比较优势。

　　2、一个产业生产的产品，最好有很大的国内市场。

　　3、将要发展的产业，在这个地方要能够形成一个产业群、产业群聚，以形成聚集效应。

　　4、要发展的产业，这个产业本身是竞争性的产业，不能是垄断或保护型产业。

　　在这四点当中，市场规模实际上是外商给定的。市场规模有多大决定于这个国家人口有多少，生活水平有多高，交通运输条件怎么样，这个基本上并不是企业所能改变的，除了这一项其他三项，其实是高度相关的。因为我们可以讲，要是不符合比较优势的话，那么绝对不能形成产业群聚。举个例子，今天到美国去，劳动力价格非常贵，在美国绝对没有办法形成劳动力密集型产业的群聚。那么在国内，例如东莞电子加工业，每一个零部件都有人在生产，每一个很细的产业环节都有人在做，为什么他能这样做呢？因为他们劳动力很密集，而我们劳动力多，这是我们的优势。所以你要形成产业群聚的前提，就是你要发展的产业必须要符合比较优势，如果你要去发展资本很密集型的产业，基本上在中国很难形成产业，因为资本密集产业是发达国家的比较优势。

　　1 那么作为一个资金相对稀缺、资本相对稀缺的发展中国家，如果要是发展资本很密集型产业的话，首先一定要国家保护补贴，它才有办法形成，而国家能动用的资金很有限，它绝对不会发展两三个企业同时来竞争，在国家保护鼓励之下它必然是垄断，不会形成产业群聚的。所以，不符合比较优势，绝对不能形成产业群聚；而且不符合比较优势，它要存在就一定要政府保护补贴，而政府保护补贴就不会形成竞争。因此，要发挥竞争优势，除非选择有比较优势的产品，这样才有办法形成产业群聚和市场竞争。这样并不是说，竞争优势理论，对我们制定产业政策没有帮助。它给我们提供了制定产业政策的一些思路。比如说，你要选择能够形成产业群聚的产业。什么东西能够形成产业群聚，通常是在这个地方有一些历史的东西，比如说历史上他们就生产这种产品。

　　最近我到江苏的扬州去，在江苏扬州有一个小镇叫杭集镇，它基本上是中国的牙刷之都，为什么它是中国的牙刷之都，现在中国70%的牙刷都是那个小镇生产的。它生产牙刷固然一方面是因为牙刷是劳动力密集型产品，另一方面是杭集镇从清朝道光年间就开始生产牙刷了，它有这个历史。山东寿光生产蔬菜非常有名，那么寿光这个地方，也是历来就有种蔬菜的这种传统，这就很容易形成一个产业群聚。第一是有历史传统的，第二个就是当地有些国有企业生产的产品有关。我可以举个例子：重庆成为全国的摩托车之都，为什么呢？得益于重庆原来是三线建设，有很多军工产业。重庆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摩托车民营企业，名叫力帆集团，是李明善投资的，他原来是一个杂志社的编辑，1992年的时候他已经50多岁了，辞掉杂志社的编辑，开始从事摩托车生产，当时他只有20万元。但他为什么能从20万元起家到现在，年产摩托车超过百万辆，集团的资产已经超过40亿。我去重庆跟李明善座谈，他跟我讲，1992年他开始生产摩托车的时候很简单，买了一辆本田摩托车，然后把买来的摩托车全部拆开，再把所有零部件画成蓝图。重庆当地有很多小厂能够生产这些零部件，他就外包出去，让那些小厂帮他生产零部件，然后组装卖摩托车。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当地有这样的国营企业，这些国营企业后来形成了装备产业链。

　　我昨天跟西宁的企业座谈，有个青海新路环卫设备厂，也是一个国有企业，最早时候生产垃圾车，因为有生产垃圾车的基础，从国外引进一些新的技术合资，现在成为全国最大的环卫设备厂之一。这就是利用当地已经有很多装备零部件的生产能力。昨天我去参观明诺胶囊，它用的是什么资源呢？是用牛骨头。那我们这个地方是牧区，牛骨头特别多，过去把牛骨头做成很不值钱的胶，现在引进技术，就生产出附加价值很高的一种胶囊，这也就是利用当地的资源优势。所以，要想变成竞争优势，首先发挥比较优势。这样的比较优势，可能是资源的优势，可能是劳动力的优势。那么，怎么寻找这种产品大的国内市场呢？比方说我们的明胶，一年全国大概要用超过40亿粒的胶囊，这个国内市场非常大。再者，要利用当地有传统的产业，我前面讲过扬州杭集镇的牙刷等例子。这里面基本上都是利用优势资源再加上传统资源，或是各个企业所形成的资源，这是第一点。所以，我把它总结为利用资源或是要素的比较优势，然后形成竞争优势。

　　2 要进行技术的不断创新。因为中国这么大，有跟青海或是任何一个地方同样比较优势的地方非常多，这些同样比较优势的地方，你怎么跟他们在竞争当中获胜？比如说，寿光生产蔬菜，全国也有生产蔬菜的。在这种竞争当中，你怎样去打败对方，形成你在市场上的真正优势，这里面新技术就非常重要。因为技术有几个好处：第一能降低成本；第二能提高质量；第三能开发新产品，沿着原来的生产线，不断开发新产品，在市场上保持竞争优势。

　　在这我举个例子给各位做一下解释。甘肃的榆中定远镇有种马铃薯的传统，过去都是种了马铃薯自己吃，那个地方的气候特别适合种马铃薯。有几个比较聪明的人，看到外地的马铃薯很多人喜欢吃，但是马铃薯的质量不如他们定远的，所以就回来组织他们定远的农民去种马铃薯卖到外省区。但是我们知道全国能种马铃薯的地方很多，定远为什么会变成全国的马铃薯之都呢？最重要的就是兰州大学生物系毕业的一个学生被派到榆中县的农业局去当干部。我们知道，国外按马铃薯的不同用途被分成不同品种。比如说，我们吃的汉堡包、麦当劳薯条、肯德基，它们所需要的马铃薯是不一样的，里面的蛋白质含量、糖分含量是不同的。后来，当地农业局就跟兰州大学生物系联合起来，由兰州大学生物系按照客户需要，来培育出马铃薯的品种。在定远这个地方种，也就是因为这个学生引进了新技术，然后能够按照市场的需要来生产这种产品，所以他们有办法保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昨天，在西宁参观，我也看到类似这样的情形。比如说藏药，青海刚好是生产藏药的一个传统基地，但是能够生产藏药的不只是青海，西藏拉萨也能生产藏药，那么四川很多地方也能生产藏药。我昨天到晶珠藏药参观，发现它就引进了一种新的技术。因为传统藏药种类成分非常多，通常有五六十种，金银铜铁珍珠等，什么东西都把它放进去，那都是很珍贵的东西，可是在疗效上面有些不见得是需要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要进入到现代化的市场，不管是在中国市场，或是进入国外市场，就得对藏药成分里面的每种药理都要搞得非常清楚，而且要相当高的程度。提出一个现代化制药技术，来研究藏药当中有效的成分，然后制造出市场上大家都能够比较接受药品，不是丸、散的方式，那么这一新技术利用，发展出一个新的市场。在此，要在市场上保持竞争优势，就需要有不断的新技术的提升，技术是重要的，技术的重要是在降低成本提高质量。但我想给各位提供另外一个概念，技术不见得越高越好，只要能达到同样的质量，应该是成本越低越好，而质量上也必须了解到市场上需求的水平是什么样的水平，有时候质量上提高一点，价格就很高，那么市场就会变得小了很多。

　　这里可以举两个例子，来说明技术并不是越高越好。一个就是杭集镇的牙刷，其中有个最有名的企业叫三笑，企业家叫韩国平。70年代他在山东生产牙刷没有形成产业群，原材料来源也不够好。后来他回到杭集，一家5个兄弟开了个小牙刷厂，这个地方有生产牙刷的技术和传统，也不需要多少资金。他跑到武汉一个国有牙刷厂讲合作的条件，我给你做外包，你把原材料给我，我做完后把产品返销给你，当时这个国有企业算账的时候比较苛刻，按理说，照国有企业算账法的话他是不赚钱的，但是他接受了这个条件。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你可以赚钱呢？他告诉我说，生产牙刷是有标准的，比方牙刷的毛1.8厘米到2.2厘米都算合格的，他把所有生产的牙刷都定到1.8厘米，这样就剩了很多原材料，他的钱就是这样慢慢积累起来。后来他发现，这个地方做牙刷都是靠传统工艺，市场竞争比较激烈，自己很难扩张。而且，传统工艺生产的牙刷一是容易掉毛，二是容易引起牙龈出血。他发现国外的牙刷就不存在这两个的问题，这里面有技术问题。1993年在北京展览馆办了一个技术设备展，他打听到全世界最好的牙刷设备是德国生产的，而这套设备需要300万人民币，他决定去买，其他四个兄弟坚决反对，因为当时的300万元足以让他们一家人丰衣足食，退休过好日子了，没必要还要冒这个风险；而且按照他们的计算，这套设备买回来，每个牙刷的成本要增加2毛多钱，而当时他们的牙刷一把也就卖2至3毛钱。但他还是毅然买回来了这套设备。但是，他的成功不是把这套设备买回来，而是通过这套设备他发现真正影响产品质量的是最后一道工序———毛眼根装，这个环节的设备只有80万，后来他买了10套这种80万的设备，质量提高非常大，而成本并不是很高，一下市场占有率扩大很快。大家在同一种水平竞争的时候，你提高质量才能占领市场。

　　昨天，我到明诺企业，他们有一条非常先进的生产线，造价60万美元。国内也有一条相同的生产线，生产的规模差不多，质量差不多，但是工艺稍微差一点。国外这条生产线，一个工人可以管两、三个这样的机器；而国内的生产线，一个工人管一部机器，甚至两个人管一部机器。国内这套生产线的价格只有200多万人民币，我们算算账，省下的250多万一年的利息是多少，机器还要折旧，按20年的折旧期算，国外这条生产线一年的折旧费就近30万。质量差不多，技术的先进性稍微差一点，仔细算账，成本低了十分之九。所以我在这里提醒各位，在不断地竞争中，运用新技术占领市场这个概念是对的，但你在运用技术的时候，也不能说越新的技术就是越好的。我经常碰到有人跟我说，这条生产线是国际上最先进的，甚至不用人工操作，我听到这样的话，第一个反映首先是这个企业一定是国有企业，第二个反映是这个国有企业基本上是不算成本的。

　　3 要把中国经济发展的可能性跟当地资源的比较优势、市场的可能性、技术的可能性组合起来才能变成产品，产品组合起来最主要的是人才。全国著名的企业都有一个非常好的企业家：重庆力帆集团的李明善，三笑集团的韩国平等等。特别是后者，1993年的时候他就有魄力将300万的设备买进来，但没有把它供起来，而是研究这套设备中，哪些是真正影响质量的，研究成本与产品质量的关系。我认为，对于人才一是要靠当地培养，特别是要注意从学校教育中开始培养，在市场中培养；二是要引进国外、省外的人才；第三要靠人才的交流。只有多元的积极性，才有可能把市场的可能性变成现实性。

　　4 任何企业的发展、经济的发展，都需要有资金。中国目前还是一个资源短缺、资金短缺的经济体，尤其像青海这样的省份，同全国比，资金的限制比其他发达地区更明显。山东1978年农民的人均收入占全国23位，去年是排在第7位，固然有农业产业化、培育龙头企业等方面的措施，但是他们资金上的一些做法，值得青海学习借鉴。他们提出5个一点，即：企业筹一点、农民出一点、政府补一点、银行贷一点、外资引一点。这里面有个积极性的问题，钱永远是个限制的条件，但要想方设法从各种可能的来源中筹到资金，这里特别要谈到外资和外省资金的问题。我注意到青海在“十五”期间这方面做得不错。未来二三十年，中国经济将继续保持强有力的增长，青海在吸引外资方面还有相当大的空间。最主要的是青海有资源的优势，当资源产品变成短缺时，开发它就是合算的，而开发资源产品需要巨大的投资，从某种意义上讲，掌握资源就掌握了高的回报率。引进外资的同时，它还能带来技术、带来市场、带来各种类型的人才，因此青海有理由，也有希望继续把这个事情做好。

　　第五点，我印象比较深的一位经济学家有这样一种观点，回顾历史，发展好的国家，背后都有一个明智的政府。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好的政府，政府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一般来讲，政府无非就是提供公共产品，道路、航空、教育、卫生、社会治安等等，但对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尤其是青海这样的欠发达地区，政府要做的不仅仅是提供公共产品，还需要做很多推动的工作、搭台的工作。“青洽会”本身就是一个搭台的工作。我想要强调的是，一方面要懂得“搭台”，另一方面要记住“唱戏”的主角永远是企业，最后的考验永远是市场。让企业家有一个好的环境组合当地的资源，进入市场，经济才有好的发展。在判断好的政府政策和差的政府政策时，除了要考虑前面所说的提供公共产品，当你推动产业发展时，你的产业选择是否能够符合竞争优势的比较优势，是不是按照比较优势来制定你的产业政策，只要你提供足够好的条件和环境，让企业去唱主角，产品在国际国内市场就有竞争力，那么政府就可以退居二线，这样的产业才有生命力。如果你要发展的产业技术水平很高，也很先进，但不符合比较优势的话，政府只能采取保护补贴的办法，企业就会赖在政府身上，政府不得不给企业更多的资金、税收、外汇等方方面面的优惠它才能存在，但这样的企业就会像“阿斗”一样永远扶不起来。所以，我讲政府非常重要，尤其在青海这样的地方，政府在“搭台”的时候，脑子里必须要想着市场。沿着这个思路，政府就有可能成为明智的政府，推动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

　　总之，我认为青海从历史上讲，固然是比较落后的，但在改革开放中，特别是在“十五”期间、西部大开发中，面貌已有了相当大的变化，给下一步经济发展打下了相当好的基础。当然，青海与全国比，仍有很大差距，但在未来二三十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我相信中国经济还会高速增长，会给青海经济发展大环境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组合青海多方面的优势，我相信青海省委、省政府提出的2020年远景规划目标、人均收入达到3000美元、城乡协调发展、社会文明进步的美好远景一定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