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海宝：“天下无贼”是我的梦想

　　本刊记者 肖方

　　一名普通的保安员，为了生计从山西农村来到北京，他的岗位在中外闻名的王府井大街，他的职责是“抓贼”。

　　在今年公布的全国劳动模范名单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新中国首次将外来务工

人员纳入劳模评选，这也是北京 乃至全国首次保安当选全国劳模。

　　如今的他虽然依旧不富裕，甚至为养家糊口在值班之余还要去打工扛包，但他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和这份工作 。

　　他就是北京保安服务总公司东城分公司派驻王府井大街派出所的保安队队长谢海宝。

　　本刊记者来到王府井采访“窃贼克星”谢海宝时，大为吃惊。

　　一副眼镜，洁白的衬衣，一身休闲装的谢海宝看上去更像一个斯文的学生，想像中充满刺激与惊险的抓贼场面似乎与 他联系不起来。

　　然而，近十年，他亲手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367名，其中扒手231人，拎包者98人，网上在逃疑犯6人， 吸毒者12人，涉黑斗殴者20人。

　　从一名普通的保安员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保安队长，从一名农村青年成长为享誉京城的“打扒能手”。谢海宝获得了很 多的荣誉——被授予“王府井卫士”称号，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他的人生也因此变得“传奇”。

　　站在王府井，梦想“天下无贼”

　　身为北京市保安总公司驻王府井派出所保安队的队长，谢海宝的主要任务是在闻名中外的王府井大街上抓贼。

　　王府井大街知名度高，光顾此地的窃贼也是五花八门。有外地的，有本地的；有单干的，也有结伙的；有刚上道的“ 嫩贼”，也有狡猾的“老贼”。发现贼不易，抓“现形”更难。

　　“一般来说，看眼神、看行动细节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有些扒手掩饰得再好，也能让人看出破绽。不过抓贼有很 高的技巧，跟贼近了不行，容易被发现，跟远了也不行，容易让贼逃脱，抓贼时下手早了‘抓嫩’了，没有证据不行，下手晚 了‘抓老’了，贼跑了也不行，所以一定要注意掌握火候。针对一些持有凶器的扒手窃贼，还要有勇有谋，必须一下子把窃贼 制服，否则自己或周围游客就有生命危险。有时候，为了抓获一个扒手窃贼，我们保安队的队员要从王府井到前门、到崇文门 、到隆福寺等地，往返十几里地，花费半天时间才能把他(她)抓住。现在窃贼更多的是团伙作案，抓起来难度更大了。”谢 海宝对“抓贼经”娓娓道来。

　　谢海宝讲了这样一件事。有一个老贼到王府井“下货”，他和他的反扒队员白天盯了他十几个小时，晚上“送”他回 家，第二天还要在他租住的地方“接”他。不能跟“丢”了，也不能跟“醒”了。贼是老贼，不得手不罢休。反扒队员跟着， 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整整两年，此贼方从王府井消失。

　　和谢海宝聊天，他说家庭，说孩子，说队友，也说贼。谈话之余，谢海宝的眼睛一直没有闲着，他的眼光很“散”， 很少会专注地盯着一个地方。

　　谢海宝的眼睛很“毒”。无论是久闯江湖的老贼还是刚入道的小贼，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谢海宝都能判断个八九不 离十。去年新年除夕夜，谢海宝上街，迎面碰到两个小青年，只看了一眼，他就发现“来事了”。穿梭的人流之中，终于得手 的两贼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制服。

　　“很多贼你抓到手了，钱包在他手里，可等到抓他的时候，他把钱包掉在地上，他愣说是‘捡的’。所以，这就一定 得注意技巧，得掌握火候。”谢海宝说。

　　每天的工作，谢海宝一身便衣，从下午两点到晚上11点多，寻贼，跟贼，一天走多少里路，说不清楚。外人眼里的 “潇洒活”，其实很辛苦。为抓一个贼，他曾经连续跟踪过3天，寒暑风雨之苦所尝无数。

　　他自己最满意的一次行动发生在2004年1月8日，作案者是一个5人拎包团伙，都是“四进宫”的老手，被谢海 宝带领的几个年轻保安一网打尽。最后，为首的一个说：“服气！”

　　“他们服气的一是我们的眼力，二是擒拿的时机把握恰到好处。”谢海宝说，“拎包贼下手之前跟正常人几乎没区别 ，眼神相当小，和扒窃贼不同。扒窃贼见谁都看，而拎包的是见物才看，而且看到包‘给一眼’就够了。可就凭这个眼神就被 我看出来了。看出来还不能马上抓，得等他们分别行窃、赃物转了手、再走到一起时，我们才能抓。我们分头跟了他们5个小 时，这很不容易，分寸必须把握好，跟近了不行，跟远了也不行，抓‘老’了不行，抓‘嫩’了也不行。最后他们以为大功告 成，走到了一块，有说有笑，我一个手势，小伙子们像小老虎一样扑了上去，5个人一个也没跑掉。”

　　“你们的小家伙真厉害，再干也不能来王府井了。”这些扒窃贼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5个贼自以为是“高手”，胆量、手法均非小贼所能及。跟他们较量，谢海宝觉得“过瘾”。那一次起获赃物近3 万元。

　　2005年3月4日16时30分，谢海宝带领5名保安员，在“新东安市场”二层的麦当劳餐厅内发现一名行迹可 疑的男子，便跟踪监视。当嫌疑人向3名正在就餐的外国人靠近，趁事主UREVTUR(女，44岁，德国人)不备之机， 从事主搭在椅子背上的外衣左兜内偷窃钱包一个(内有人民币990余元，日元32000元)，当嫌疑人准备离开时，被保 安员当场抓获。当谢海宝询问事主丢了什么东西时，这名德国女事主全然不知自己的钱包已经被偷。在惊讶之余，她竖起大拇 指称赞：“中国警察、中国保安OK！”

　　因为“栽”得太多，现在的贼已经很少光顾王府井了。 “‘天下无贼’是我的梦想。”谢海宝说。

　　抓贼之间，找到人生价值

　　如今，谢海宝的抓贼技能已近炉火纯青，连老警察都佩服。要达到看贼不走眼这样的“道行”，除了悟性，冬练三九 ，夏练三伏，没有几年摸爬滚打不行。

　　事实上，几年前，谢海宝还只是山西阳泉农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这个有兄妹12人的寒门之子，为了谋一条生路 ，只身来到首都北京，成了一名保安，之后成为专门的反扒队员。

　　“我是1996年3月21日到的北京，这是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我的命运就是从这一天发生了改变。那年， 大同劳动局到我们家乡山西阳泉县招保安，我当年21岁，个子1米75以上，所以被选中了。一开始就知道是到北京当保安 ，但我当时也不是冲着北京才当保安的。那时只是觉得能到外面闯闯，学点东西，赚点钱就行，到哪个城市都无所谓。当然， 能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就更好了。”谢海宝回忆当初来京的情景时说。

　　“到了北京，我被分到王府井大街派出所保安队。那会儿，市中心到处都是破平房，我感慨，北京原来也有这么多‘ 穷人’啊，住的房子好像还不如我们农村呢。现在我就不这么想了，觉得这些破房子比那些高楼大厦还值钱。来了之后，就一 直在王府井这条街上工作，外面的人和事接触得都不多，每天就是简单的一件事：抓贼。”他说。

　　谢海宝很珍惜他的这份工作，每天工作很努力。他说，起初拼命干活主要是为了在北京立住脚。但是，他逐渐喜欢上 了自己的工作。

　　“从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识破一个贼，盯住他，像猎手对付猎物一样斗智斗勇，最后干净利落地把他抓住，那种成就感 都没法形容！”谢海宝说。

　　王府井是个充满诱惑的地方，有犯罪嫌疑人塞给他上万元的贿赂，有老板出高薪请他，他一概拒绝了，仍然守着这个 月薪不足2000元的岗位。他说，往王府井街头一站，看着过往人群，一种责任感就油然而生。想到自己能保护他们，能为 维护这片繁华和平安出一份力，就觉得找到了人生价值所在。

　　成名后，依旧渴望赢得尊重

　　谢海宝成了名人，他要去很多单位作报告，要参加很多展会，在展会上，很多人还提出与他合影。

　　但谢海宝还是谢海宝。用王府井派出所政委金鹏的话说，温良、谦恭、踏实、吃苦，是山西外出务工人员中很普通的 一员。

　　有熟悉的朋友会细心地问：“当了劳模，挣了多少钱？”谢海宝只是笑笑。

　　事件的象征意义超出事件本身。在这次2900多名劳模中，有23名农民工，这是迄今农民工这个日益庞大的“边 缘群体”获得的最高荣誉。从谢海宝的身上，和他同样外出寻梦的人看到了希望。

　　几乎所有采访谢海宝的记者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当了全国劳模，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样的问题他觉得很难回答，每次都挠挠头说：“带好队伍，当好保安。”当年离开老家到京城只是为了挣口饭吃， 现在还是这样的目的，惟一不同的是他“喜欢上了这工作，离不开王府井了”。

　　房子、北京户口、孩子上学，这些对他以及和他一样的打工仔来说也许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作为外出务工人员，能够赢得尊重比什么都宝贵。谢海宝最看重的是这一点。

　　除了抓贼，还要养家糊口

　　对于一个而立之年的已婚男人来说，只有理想与热情还是不够的，总得养家糊口啊。谢海宝告诉记者，他经常趁不值 班时，带几个保安，下半夜去帮商家卸货扛大包，这样每个月能增加几百元的收入。

　　北京前炒面胡同，有谢海宝的家。房租300元，不到10平方米。一张床，两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家不大， 但温馨。

　　妻子齐海英在王府井的新东安市场当售货员，每月轮休的时候，她会在家好好做一顿饭，让丈夫抽空在家里吃上一次 。谢海宝说：“最发愁的是妻子休息。”

　　一月休息一天，难得和老公好好唠唠，妻子觉得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谢海宝也能理解妻子的苦心，但全天24小时 备勤，他没时间。

　　1998年，谢海宝和同是老家阳泉的齐海英结婚，之后妻子来到北京。到了一块，“说的话反倒没有两地时电话里 的多”。因为工作忙，谢海宝吃住在单位，除了抓贼，比如街上的瓷活揽客、无照经营、小广告、假发票等事也要管；保安队 还要管一摊子的事，成了队长，还要管20多名队员的吃喝拉撒。“家里纯粹成了旅馆。”齐海英说。

　　有时候去外面吃饭也吃不好。去年12月31日，好容易有了一点时间，两个人高高兴兴到了饭店，刚点了菜，谢海 宝就发现了扒手，和妻子招呼也没打就跟了上去，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妻子齐海英全没了胃口。

　　在北京9年多，谢海宝真正的家还在阳泉郊区的一个小村。从山里走出来，能在王府井执勤，全家人都为他高兴。老 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是能到北京来看看，但终没有成行。2003年7月的一天，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匆匆踏上列车的谢海 宝泪不成行，但最终没能见上老人家最后一面。

　　孩子3岁，一直跟着老家的姥姥、姥爷，对谢海宝很陌生。不久前，岳母带孩子来北京看他，想让孩子跟他多亲近亲 近。晚上孩子和妈妈睡在床上，谢海宝对孩子说：“爸爸也在床上睡觉行吗？”孩子说：“不行，这是我跟妈妈的床。”当他 把孩子举起来放在肩头时，“那种感觉真的很难描述”。

　　谢海宝和妻子现在一月能领2000多元，这样的收入在北京城捉襟见肘。

　　妻子休息的一天，谢海宝最终没能好好陪伴她。稍稍休息，谢海宝带领自己的几个同事来到附近的一家公司卸货，卸 一件货8毛。回到单位休息时，已是凌晨3点。

　　对话谢海宝

　　记者：你利用不值班的时间，去帮商家卸货扛大包，是不是因为在北京工作，经济上有压力？

　　谢海宝：是的，扛包每个月能带来几百元的收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经济压力确实很大。一个月再怎么节省，也剩 不了多少钱，家里还有父母、孩子，每个月都要给他们寄钱。

　　记者：你现在有了这个本领和荣誉，要换个收入高的工作是很容易的，你为什么不换份工作呢？

　　谢海宝：我的本领和荣誉都离不开王府井，是王府井给了我现在的一切，失去了王府井这个平台，就没有我这个人， 我不会考虑换工作。我希望能一直在这里干下去。以前曾经有机会得到提拔，到我们上一级保安队工作，我都拒绝了，我觉得 自己离不开王府井。

　　记者：作为外来务工人员，首次可以被评为全国劳模，你觉得这一次获得全国劳模称号对你有很大的震动吗？

　　谢海宝：没想过能获得这么大的荣誉。觉得自己很平常，也没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我自己的心态没什么变化，荣誉再 大，我也还是一个保安，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记者：你自己心目中的劳模是什么样的？

　　谢海宝：我到王府井工作，就是伴着劳模张秉贵过来的。我每天都要无数次地从张秉贵的塑像前走过，我觉得这人太 了不起了，你看人死后还能将塑像放在商店门口，大家全都来学习他的“一团火精神”，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光荣了，他的精神 也一直激励着我。

　　记者：在外地一些城市，曾经对作出突出贡献的人办理户口、奖励房子之类的，你有没有想过从此命运会有所改变， 比如希望获得北京户口，成为城里人？

　　谢海宝：我根本没有考虑这个荣誉会带给我什么，我想这也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我没有更高的奢望，不管别人怎 么说，我就是踏踏实实干好保安工作。

　　记者：但是你获得荣誉不光代表你，而是代表所有在城市打工的农民工，你希望打工人员能在城市获得什么样的待遇 ？

　　谢海宝：我们的工作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我们就很知足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5年7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