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总工坦言建筑业黑幕

　　经多次协调预约，8月2日中午，我省建筑业界某资深总工王某终于走进客厅与记者会面。王某在建筑设计和施工行业工作40余年，早年在大型国有建筑企业带队转战南北，近年参与了我省多处房地产开发、国有及集体单位的建筑工程建设，多次任甲方聘任的高级管理人员。带着不愿在日后被牵连的心态和对建筑行业现存腐败现象的憎恶，王某走近记者。

　　王：几次打电话，我看你也心挺诚的，就过来坐坐。算随便聊聊吧！也理不出个头

绪来。能不登就不要登了，认识一下，说说话，心里痛快点。

　　记者：好吧，好吧。但是我不内行，怕会有障碍，影响到理解。就你随便讲，我随机地请教吧。

　　王：离开原建筑单位的这些年来，我仍在这个行业做。我经过的，知道的项目不下几十个。有公家的，有集体的，有民营的。这些项目中大同小异的，让我痛心的，就是造假———大面积的造假，造假背后是腐败。

　　“挂靠设计”谁负责

　　记者：有例子吧？

　　王：建筑的头一步是搞设计，你该知道吧。我经历和知道的建筑设计，有不少是“挂靠设计”的。就是说，真正设计、画图的人没有设计资格，也不具备应有的水准，但他敢干。有资质有水平的设计单位无活可做，甘愿靠出卖资质来“分一杯羹”。

　　记者：这种出让，好处是多少？

　　王：总设计费用的3%－10%。

　　记者：合同盖谁的章？

　　王：盖被挂靠的单位的章。

　　记者：出让单位就不怕担风险吗？

　　王：他们当然不想担，但他们心存侥幸，就是祈祷不要出事。我只能这么解释，在金钱面前，他们都疯狂了，不计后果。

　　记者：这种设计也能通过审查？

　　王：反正人家最后都过了。施工之后，“挂碰漏缺”，都出来了。不怕花钱的就再改，有的就不改。

　　“陪标”已不盛行

　　记者：能说说工程招投标方面的事吗？

　　王：工程必须搞招标，这是前几年政府要求的。现在已经不那么严格了。

　　记者：你说说招标和不招标的区别。

　　王：对于绝大多数工程———即除房地产商的开发工程之外的“大公家”、“小公家”的工程来讲，没有区别，因为全是假的。不招标，还省点造假费用。你非要招标，他就做个招标会给你看：内定一家建筑商，让这家找至少三家陪标商，几家一报价，肯定数你低，工程还是你的。不过多印几套材料罢了。

　　记者：陪标的要费用吗？

　　王：大部分是互相陪的，你干他陪，他干你陪，要什么钱！

　　记者：所以现在干脆不严格要求必须招标了？

　　王：不知道。反正招投标那一套戏法现在不多了，干脆就是指定。

　　记者：业主单位和承建单位双方确认签约后，还有猫腻吗？

　　王：仍然是造假。有资质的建筑公司揽到工程后再转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合同上签的是一家单位，实际干活是另一支队伍。转包一次，工程款就剥一层，剥到最后，各个小施工企业只能靠偷工减料来赚钱。

　　有些人就不想省钱

　　记者：还有什么是假的？

　　王：预算、报价。在建筑材料的价格上，建筑企业的报价以假为主，而且水分之大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打一个水泥桩子，可以报价45元，也可以报价70元。买一箱地砖，他买几十元的，能给你报二百。

　　记者：在价格方面有什么有效的控制办法？

　　王：不好控制，而更主要的是，一些业主单位就不想控制。

　　记者：为什么？他们难道愿意多花钱？

　　王：一点不错。有些单位搞建设，就是愿意多花钱。原因在于，花的钱多了，基数就大，“价格空间”也就大了，吃回扣的机会也就更多。我亲历的一个单位做屋顶造型，他要做200万元的，我做了一个100万元的也更合理的给他看，他不要。他不希望我为他“省钱”。

　　记者：那么价格难于管理还有客观原因或其他因素吗？

　　王：有。建筑报价里有两部分，一部分叫定额内的，就是有国家指导价控制的，主要为土建阶段的价格和水泥、钢材等主框架用材价格。另一部分叫定额外的，比如电梯、地砖、外瓷砖、门窗、涂料等等，这以业主单位的主管人签字为准，他要买多少钱的，就买多少钱的，他认可什么价格，就可以付什么价格。

　　建材价格里的大量水分存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建筑单位的集体维护。比如一块原价5块钱的瓷砖，建筑单位的习惯报价都是10块钱，大家就一致维护这个价格。在承揽工程的交易价居高不下的大背景下，他们就要维护这个“利润空间”。

　　监理公司在做什么

　　记者：在听你谈话以前，我就一直有一个问题搞不通：监理公司是干什么的？

　　王：监理单位现在有两个致命的“特色”：一、它应该是中立的事业单位，站在中间，协调甲乙方的关系。而事实上，他被甲方雇用的。法律上要求它坚持的一些原则，事实上无法坚持。二、它应该全方位监理本项工程，而现在，它往往只能搞质量监理。对投资、预算、工程进度无法监督。很显然，在现实中，监理公司是一个体制错乱、功能残缺的摆设。

　　记者：监理公司难道能不维护业主单位的利益吗？

　　王：是的，它必须维护，否则就会没饭吃。———包括维护甲方的错误决策和故意浪费的意图。

　　报价背后的猫腻

　　记者：我明白了大大小小的集体投资单位为什么会造假，为什么会喜欢造假。那么，由民营企业、房地产商自己开发的楼盘，成本控制是否会比较好？

　　王：是的，房地产商在成本控制上真的会做得很好，甚至他们会自己去做建材市场调查。但这不表明房地产业不腐败。它的腐败表现在另外的方面。我总结，他们的“经验”就是：拿国家的地，用银行的钱，流民工的汗，发自己的财。

　　记者：我想知道，房地产业在建筑方面存在何种内幕。

　　王：主要有两点，一是规划腐败，一是偷工减料。这都是你们无法掌握也难以想象的。

　　房产业界有一个说法：国土部门忙一阵子，规划部门忙一辈子。对于一个房地产项目来说，跑土地，跑上一个时期，只要“批”下来，以后就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而规划，则要不断地“跑”，不断地修改“建筑系数”。

　　记者：这个你说细点吧。

　　王：哪个房地产项目都有个经规划局批准的规划图，但一般来说，这个图没有人会去执行。这个图的主要作用是先让项目开了工。

　　记者：莫非在定了规划图之后，还存在“修正”的可能？

　　王：按说不行，但凡搞房产开发，几乎都要改。不改，房产商怎么赚钱？“修改”的东西，行话叫“建筑系数”，就是指建筑物的层高、间距等等内容。而改变这些东西，就要去不断地“跑”。

　　记者：我觉得仍然想不通：一旦这处房产因为改变规划的问题被投诉或者打起官司，谁担责任？规划管理部门还是房产商？

　　王：一旦有这种情况，肯定是房产商把责任全扛起来———他还有下一个项目，下一个项目还得用人家。

　　记者：再说说“偷工减料”。

　　王：这里头的名堂太多，但是假如你是个买房人的话，你根本不可能看出来，因为你就不懂。就拿你们这个窗户来说，你可能知道它是塑钢的，但你不知道它的名堂在哪里。

　　记者：在哪里？

　　王：在包在里边的“衬”。外面搞成什么花样造型都没关系，里边的一层钢衬才是决定这个材料牢靠程度的东西。规定的“衬”的厚度是两个多吧，实际上房产商只会给安一点几的。仅凭外观，没人知道。

　　记者：价格差得多吗？

　　王：当然。每平方米就能差二百块钱。再比如隔墙，该做两尺厚的，他只给你做一尺，你也看不出来。

　　记者：如果是这样，我会为房产商担心：这么偷工减料的东西，过几年真的塌了，他能逃脱干系？

　　王：一般不会。毕竟，那是钢筋水泥，再烂也能撑几年。而国家的规定，都是按最保险、最安全的标准定的。例如抗震性，太原的建筑现在要求得能抗八级。按这个标准，地桩得打多粗？实际上，恐怕没有一家这么做，而只要太原不发生那么大的地震，这些建筑就基本不会出事。

　　记者：一旦发生了呢？

　　王：那就接受不可想象的灾难。要追究责任，一拎一大串。

　　记者：听了你的叙述，作为一个外行，我很震惊。这些各种环节的形形式式的造假行为是否很普遍？监管部门不知道吗？

　　王：当年在国有企业干的时候不是这样。这几年到社会上受聘，经历的，看到的，都是这样。很难说管理部门就不知道。你听说过吧，建筑行业已经被列为当今社会继教育腐败和医疗腐败之后的第三大腐败行业。

　　记者：你挣多少钱？你不是建筑业腐败的一个得利者吗？

　　王：我的收入很高，你想不到的高。但这不代表我失去了良知。

　　漏洞产生的根源

　　当前的建筑行业，是否确实存在这么多的造假机会？就上文涉及的所有问题，记者逐一向省建设厅相应处室做了采访，这些处室是：设计处，规划处，建管处。这些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均做了介绍和说明。

　　关于“挂靠设计”，负责人说“确实存在”，然而大多不能处理。据介绍，原因是存在取证和认定上的困难。设计的日常管理方法是“施工图审查”，这种坐在办公室里的审查，不可能看出这个图的实际作者来。

　　关于建筑规划，管理人员坦言标准模糊，实际操作中存在多种可能性。“理论上，经审定的规划是不能调整的，而实际上，各个地方可能又有一些自己的规定，有一定的自由裁量空间。”“理论”和实际有空间，实际管理人手里又有空间，建筑方和管理者之间还有空间。———这就是建筑规划的现状。

　　关于建筑招投标，现有的执法依据是招标投标法。相关负责人回答记者，对于假招标，没有有效手段去识别；对于逃避招标的建设者，管理部门无法普查，主要靠举报。

　　关于建筑监理制度，建管处相关负责人认为，确如王总工所言，在实际运作中多项职能缺失。在我国法律上和关于建筑监理的格式合同上，它有投资监理、建设进度监理、质量监理和安全监理四项，而实际上，一般地，它只受托进行质量监理。

　　建筑报价虚高的问题最显而易见，也最难以控制。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工程运作体系也是市场化的，所以政府监管部门无法具体实施管理。

　　本报记者李旭东(来源：山西新闻网山西晚报网络编辑：张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