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周刊)一种对自由呼吸的渴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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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14日10:12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 |||||||||
诗圣杜甫说: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构建和谐社会的根本在于以人为本,关注民生。在这个大变革、大转型的社会,我们分享着改革开放带来的丰硕成果,也在承受着变革带来的阵痛。当均衡发展成为中国当代社会经济增长的主旋律,当先富到共富成为整个民族的整体努力方向,我们将目光投向了中国最基层、最一线的人民,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分担他们的苦痛艰辛,感受他们的真挚希望。
我们试图借助新闻真实的力量,为推动中国和谐社会元年的进程贡献绵薄之力。 编者按 背景 自上世纪50年代我国建立职业病报告制度以来,已累计报告尘肺病人58万多例,其中死亡14万多例,现有尘肺病人44万多例,每年新增尘肺病例约1万例。有的地方已发展到相当严重的程度,出现“尘肺村”。 尘肺病是一种由于肺内吸入大量粉尘,导致肺组织不断纤维化,进而导致全身性疾病。尘肺病的普遍症状是胸闷、胸痛、气短、咳嗽、全身无力,重者丧失劳动能力,甚至不能平卧,连睡觉都得采取跪姿,最后因肺功能衰竭而死,其状之惨,令人目不忍睹。 据不完全统计,尘肺实际发生的病例数不少于100万。 ———引子——— 尘肺病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几年前,编辑部就曾派记者远赴辽宁省葫芦岛进行尘肺病实地调查。 今年7月末,我接到采访任务———到中国煤矿工人北戴河疗养院(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记录矿工关于洗肺手术的全过程。 这是一次令人震撼的采访经历。 一种拯救呼吸的努力 [个人档案] 姓名:吴景超 性别:男 年龄:52岁 单位:黑龙江鹤岗市矿务局南山矿 本子上的手术记录。 时间:2005年7月30日。地点:第二手术室。 7时15分,吴景超被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 7时28分,吸氧。 8时30分,双肺同期大容量肺灌洗手术开始。 10时39分,主治医生从吴景超的右肺中灌洗出7瓶半回收液。液体呈混浊状,白灰色。 12时40分,手术仍在紧张进行。肺部回收液由灰色变为无色。 13时35分,手术结束。 历时5小时零5分的手术紧张而疲惫。 这是一间大约30平方米的手术室,手术台左侧摆放着多功能监测系统、电动吸引器。吴景超全身麻醉,没有知觉地躺在手术台上。 此次手术由主任医师、尘肺科主任、护士长及两名主管护士5人共同完成。 吴景超是一名老掘进工,16岁便挑起了家庭重担。他的工作地点是井下120米,主要负责打眼放炮。他说矿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养老,不养小,能干就是好样的”。吴为了多挣些钱,天天在地下又湿又热的泥水中拼命。吴所在的南山矿三采队负责采集岩石,井下的行道20米宽,高15米,每放一炮,能拉出五六十吨石头。 他讲述最初的井下生活,那时作业是干打眼,电钻一开,岩石粉、石渣四处飞溅。放完炮,鼻子里堵的全是黄豆粒大的小石块,要用手抠出来才能呼吸。工作半小时,吐的痰都是灰白色的。井下灰尘密布,一米开外看不清人影。每天从井下上来,从头到脚全是白的,比女人抹的粉还厉害。洗衣服时,脸盆里有三四厘米厚的岩石粉。 1972年,领导组织矿工参观尘肺病病人的肺部标本,同行的人都震惊了。那呈灰黑色的肺部,如顽石一样坚硬。1976年,命运重复在这些年轻矿工的身上。之后的几年间,与吴同时参加工作的矿工开始频繁地咳嗽、呼吸困难,并伴有胸闷症状。 1993年,吴的食欲出现了问题,饥饿时仍感肚胀。走路不能太快,劳动能力不断下降。那时,他隐约认为自己得了尘肺病,但由于体检时没有达到国家制定的“一期尘肺”标准,只能到医院开一些消炎药对付着吃。 吴说,那时候,单位里已经有很多确诊为“一期尘肺”和“二期尘肺”的矿工,但他们每月只能到医院开150~200元不等的药物。 1993年,身为三采队队长身份的吴景超身体越发糟糕。1997年体检时,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肺部的X光片:像云雾一样的肺部充满阴影,鱼子状的颗粒把肺部全部填满!那时睡觉腿都不能伸直,惟有用胳膊垫在脑下,蜷缩成一个团,才能减轻对肺部的压力。夜里经常是一口气上不来,憋醒了。 1998年,吴与家人跑遍了鹤岗市大大小小的医院,但治疗效果均不明显。1999年,吴的体重只剩下了90斤。 2003年4月,鹤岗市劳动局和矿务局给吴出具了“四级伤残”的工伤鉴定。吴每月能拿到1118元工资。期间,每年均要打四五个月针并不断输液,以改善呼吸困难等病症。 在井下工作了32年的吴景超,身体已被病魔击倒。心理方面,他也承受了巨大的伤痛。采访中,吴景超先后4次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哭泣。吴的妻子在一旁劝慰道:“你哭啥啊,一辈子也没见你哭过,咱不是赶上好时候了嘛,这次洗了肺,回家按时吃药,一定能把身体调理好。” 吴说,虽然术后可以改善自己的呼吸,但矿上还有许多同他命运一样的职工,那些矿工兄弟的现状,谁解决? 我是矿工,但我更是父亲 [个人档案] 姓名:张克文 性别:男 年龄:57岁 单位:黑龙江鹤岗矿务局南山矿 217病房。 张克文静静地站着。每次多说些话,他的呼吸就会变得格外沉重。 张克文给人的第一感觉,憨厚。像田地里最质朴的农民,脸上、手上粗密的皱纹已经告诉了我他的年龄。 在我访问其他病人的空当,张克文的老伴心直口快地插话,“早就应该来采访,煤矿工人的工资太低,干的活太累。这简直是拿生命做赌注啊!” “你懂啥,不要乱说。”张克文在床边低语。 “你没听人家说,得了这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这不是拿命赌,是什么?” 房间里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安静得有些突兀。 张克文1965年参加工作,是一名井下掘进工。1997年3月体检时,被医院告知得了“二期矽肺”。三年后,张的“二期矽肺”发展到“三期矽肺”,并出现气喘、呼吸困难、咯痰等症状。他形容自己的肺部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如果用刀砍,刀都会裂。 张有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结了婚,媳妇也很孝顺,但现在老张最大的担忧,却也是两个儿子。家乡没有任何副业,儿子们为了维持生计,只能继续下井做矿工。 “我那时年轻,不知道保护自己,更不知道尘肺病的代价有这么大。现在,我只要在家看到儿子工作回来,心里都在揪着疼。我不想让自己的痛苦在儿子身上重演。儿子总安慰我,说现在井下作业的防护措施比我们那时好多了,他们会保护好自己的,但我怎么能放心?如果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不想活了。” 这次,原本为老张安排的洗肺手术被院方取消了,尽管他强烈要求做手术,但医护人员经过多次研讨,还是没有同意。因为老张不仅病情严重,而且还染上了结核,洗肺的风险太大。 怀抱着的希望一旦破灭,每个人都感到了老张的绝望。 采访中,能明显感觉到老张呼吸困难,说几句话,就像在高原一样深吸口气。老张的妻子说,“年轻时用命换钱,年纪大了用钱换命。我为老头子操了一辈子心,现在又天天为儿子祈祷……” 以自己为范本讲述安全 [个人档案] 姓名:宋烈贵 性别:男 年龄:50岁 单位:安徽淮北矿务局祁南煤矿 宋烈贵皮肤黝黑、眼窝很深。宽宽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宋在家中排行老大,还没放下书包,便直接从学校到井下上班了,“我是大哥,5个弟弟妹妹要吃要穿,我这个当哥哥的必须挑起重担。” 宋的父亲是一名老煤矿工人,老实憨厚的父亲对子女的关心深藏于心。宋说,父亲那辈人不知道什么叫尘肺病,他总说,井下安全才是第一位。 从小与父亲交流甚少的宋,只记得第一次下井前,父亲看了他很久,让他一定注意安全。 1985年,宋烈贵39岁,一次在井下负200米作业时,支撑顶棚的两只木柱突然砸下来,紧接着顶棚开始坍塌!刹时,眼前一片漆黑。“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是听工友说我是大难不死,倒下的两只木柱成‘人’字形,我被埋在中间,留有一定缝隙,否则我早完了。”那次遇险,20多吨的石头埋在宋身上,幸好工友们及时把他救出,才免一死。宋回忆,脑袋被砸出一条长达8厘米的裂口,缝了十多针。 1998年,宋烈贵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2001年检查身体,被告之患有“一期尘肺”。 “我现在已经不打眼了,主要负责安全生产方面的工作。我要以自己为范本,给工人们讲讲安全的重要性。”宋说。 2005年7月30日,宋烈贵接受了双肺同期大容量肺灌洗手术,术后,他明显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手术很成功,这不仅清洗了我的肺,也清洗了我的生命。但是选择矿工这份工作,除了要忍受尘肺病的威胁,还有例如水、火、塌方等种种危险,矿工真的很不容易。”宋感慨颇多。 尾声·挽救生命不要观望 《A篇:救命的基金会》 “煤尘肆狂,兄弟遭殃。 染上尘肺,痛苦异常。挽救生命,不要观望。 双肺灌洗,还我健康。” ———高扬文2002年6月4日书 “没有高扬文老部长,就没有今天的基金会。”李玉环说。 李玉环是中国煤矿工人北戴河疗养院院长、中国煤矿尘病治疗基金会秘书长。 几十年前,李玉环是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几十年后,他仍做着与煤矿工人相关的事。 2004年9月,李玉环等带队驱车走访了41家矿务局,当面向各个企业讲述了“双肺同期大容量肺灌洗手术”技术与中国煤矿尘肺病基金会成立的情况。 他说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患有尘肺病的工人,都是收入很低的群体,治病对他们来说是承受不起的痛。” 1991年,北戴河煤矿工人疗养院“双肺同期大容量肺灌洗手术”深受病人欢迎,广大尘肺病矿工无钱治病的情况被原煤炭工业部老部长高扬文得知后,高扬文老部长以一名普通矿山工作者的身份上书国务院。 2002年3月“两会”期间,以胡敏常委为首的71位全国人大代表提出“关于积极扶持、推广尘肺病治疗新技术的建议案”;在原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大力支持下,“中国煤矿尘肺病治疗基金会”于2003年10月31日经民政部正式登记注册了。 “基金会的成立,无疑对尘肺病患者是雪中送炭。现在,我们每年可以免费为300名尘肺病患者做大容量双肺同期灌洗手术。但是,基金会的少量资金与庞大的尘肺病患者相比,真是杯水车薪。”李玉环喜忧参半。《B篇:职业病医生的无奈》 尘肺病是最严重的职业病之一。当我们试图采访一位从事职业病工作的医生时,他先是拒绝了我们的采访。而后无奈地讲述:由于近年来各地放松了尘肺病的防治工作,也严重地削弱了职业病医生的社会地位,使职业病防治人员和尘肺病患者一样,都成了社会上的弱势群体。 据了解,由于煤炭企业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后的困难时期,企业忙于“生存斗争”,普遍忽视和放松了尘肺病的防治工作,连一些煤炭大省的尘肺病防治工作也是“网破了,人散了”。截至2002年底,山西阳煤集团已查出尘肺病患者1894名,每年新增病人40多名。可是1998年以来,医院的尘肺病床位却由50张减少到10张,尘肺病医务人员由18名减少到4名,其中一名还借调了出去。设备多年没有更新,经费更没有保障。对此,这里从事职业病工作的医生说,如今他们在医院里也成了弱势群体,最突出的一点是,他们的收入比其他临床医生低20%,致使谁也不想干职业病防治工作。 中国煤炭职业病医学研究所所长马骏说,他们研究所虽设在首都北京,但由于待遇低、条件差,医学院校毕业生不愿来,多年来只招收了一个研究生,最后还走了。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职业病医生说:“就算在这个领域工作10年,也没什么成就感。这个社会太现实,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只能选择离开。” ———采访感言——— 此次采访,我切身体验到了矿工的平凡与伟大。采访结束,我听到了这样黑色幽默的比喻:“凡是患有尘肺病的矿工,都是实干家,绝不会在工作中偷懒。” 面对伤痛,矿工似乎把它当成了工作赋予每个人的光荣标志,它表明了一个人的资历。 所不同的是,矿工从不炫耀这块伤疤,只是把它藏在秘不示人的地方,只有在无奈时,才揭开它,诉说这份痛楚。 透过窗外的夕辉,我似乎看到了无数生命的重新律动。越过矿工的双肩,向窗外梦一般的城市灯火看去,可以看到那夕辉的光芒残存温暖。他们或许可以预见,就在他们身后,有很多人正关注着他们的命运,有一种力量同他们一起承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