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典的生活美学

　　不是我不明白 这世界变化快

　　当社会变化剧烈，各方面高速发展时，语言的更新嬗变也会更快。作家可以指望蜚声扬名，唯独词典编者只能希望不受指责。

　　《现汉》历次增补新词

　　1978年《现汉》第一版面世

　　1983年修订版增加新词很少。

　　1993年收入相当多新词：

　　新事物：特区、歌星、信用卡、连续剧、立交桥、健美运动、快餐、专业户等

　　新观念：代沟、反思、减肥、弱智、脱贫、安乐死等

　　科技新发展：微机、联网、软件、基因工程等

　　外来语：巴士、的士、托福、热狗、桑拿、卡拉OK等

　　简称：彩电、家电、公关、人流、环保、边贸等

　　2002年增补本： “艾滋病”、“安全套”、“白色污染”等当时新出现的词汇被收入。

　　2005年加入2000多个新词汇:

　　港台词汇：按揭、廉租、猎头、峰会、物业(香港)；互动、整合、双赢、主打、资深(台湾)。

　　内地方言：大款、砍价、神侃、宰人、宰客、砸牌子、栽面(北京话)；买单、花心、入围、生猛、煲电话粥、爆满、炒鱿鱼(广东话)；搞定、跟进、套牢、批租、动迁、割肉(上海话)。

　　专业术语或行业语：板块、并轨、擦边球、菜单、出局、出线、点击、定位、加盟、聚焦、杀手、缩水、脱钩、越位、蒸发、置换、主旋律、转轨、转型等。

　　简称、合称或缩略：地铁、电邮、彩显、动漫、社保、双规、三产、三农、三个代表、乡企等。

　　外语借词，如：酷、克隆、黑客、丁克家庭、德比、香波、伊妹儿(英语音译)；寻租、路演、蓝牙、猎头、热键(英语意译)；料理、人气、卡拉OK等(日语)。

　　古旧词语：申论、垂范、福祉、惊羡、履职、履新、耄耋、尘埃落定等。

　　文/陈艳涛

　　翻开一部厚厚的词典，就能触摸到一个时代。词语的生老病死、去留存亡，既是一个国家

　　语言的发展轨迹，也是一个时代清晰的运行轨道和历史见证。而词典的面貌，则是一面耐人寻味的镜子，折射出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生活美学。

　　中国的词典大多有个宏大、辉煌的名字，《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大词典》、《新华字典》等等。国外不少著名词典却反其道而行之，有着个性化的好玩名字。16世纪英国有一部名为《蜂房》的多语词典。书的全名是《蜂房，或英语、拉丁语和法兰西语三语词典》。主编、英国词典编纂家约翰·巴雷特在词典“序言”中解释说：这部词典的内容是他和他的学生在教学中集体辛勤收集起来的，用“蜂房”作书名,就是为了纪念他们蜂房式的劳作。同一时期的意大利，一个很有名的文学团体秕糠学会，编了一部《秕糠词典》或称《秕糠学院词典》。秕糠，就是秕子和糠皮，是谷子里没用的东西，也可以说是糟粕。用“秕糠”作为学会和字典名，意思是要从文学语言中清除那些不纯的成分。

　　无法想象，有一天中国的某部词典会以这样的名称和面貌出现在书架上。

　　《现汉》变脸？

　　2005年7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订，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版《现代汉语词典》问世，引来众多媒体的关注，因为新版词典此次增收的2000余个新词新义中，有不少来源于流行词汇。比如扮酷、丁克家族、蹦迪、做秀等等。

　　“怎么能把‘二奶’、‘富婆’这样敏感的词收录到词典里呢？”哈尔滨一位市民刘女士对新版《现代汉语词典》提出质疑。家长们担心这样的词汇以后会更加堂皇地出现在青少年口中。

　　新版《现汉》的修订主持人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韩敬体，从1978年《现代汉语词典》第一次正式发行，就参与了修编工作。他承认新版词典问世后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人质疑《现汉》作为一本严谨、求实的词典，收入一些消极词汇是否合适。但韩敬体和他的同事们很坦然，“词典不可能回避现实，不可能对消极的、不好的词汇都视而不见。词典要反映词汇的基本面貌，只要积极的、褒义的，不要贬义的，这不合道理。”

　　专家的研究表明：语言的发展并不均衡，当社会变化剧烈，各方面都发展很快时，语言的变化相应也会很快。“词典要反映社会的变化，但又不可能无原则地接受新词汇，因为毕竟《现汉》不是新词词典，而是规范性的词典，所以吸收新词有一定的原则。比如它要有一定的普遍性，有相当的生命力，相对的稳定性，具备这样的特点，才会收到词典里来。那些只在少数人中间或是某个行业中流行的词汇，就不会收入。”

　　在韩敬体记忆中，大哥大是当年很流行的叫法，但他们没有急于收入，果然，没过多久“大哥大”就被“手机”所代替。在此次新版选入词汇中，就有“酷”、“扮酷”等新词，但未选入“酷毙”，考虑的也是同样的原因。“一个新词必然要有一两年以上的生命力，才有可能吸收。”

　　《现汉》的编撰者们过于稳当的选词方式，一直以来引起了不少争议。湖州师范学院的俞允海老师曾撰文批评第三版《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录当时已产生的大量新词语，比如“网吧” “下载”、 “宽带”、 “伊妹儿”、“杀毒”、“防火墙”、“链接”等常用词，已经家喻户晓，但《现代汉语词典》却一个都没有收录。此外，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日常用语如：“大款”、“坐台”、、“超市”、“伟哥”、“千年虫”、“手机”等也与《现代汉语词典》无缘，致使词典缺乏“现代”气息。

　　从1978年韩敬体参与编订第一版《现汉》到今天，在漫长的27年当中，究竟会有多少新词出现？而《现汉》能够接纳多少？

　　“社会上每年大约会出现300-400个新词，27年间，肯定有上万个新词产生，我们在1993年修订那次收入一大部分，新版这次收了2000多。加起来有4000-5000个吧。根据社会和语言发展的变化，我认为词典5年-10年之间就必须大修一次，但即使这样，也还是赶不上语言的变化，我们的对策是，在大的修订中间出一个增补本，或是单出一个印章，来及时反映语言的变化。”

　　编撰《现汉》的专家们，年龄段基本在四五十岁之间，学养深厚、经验丰富，在时代的变迁中，他们对扑面而来的新鲜词汇基本上持开放态度。第五版词典光是新增加的词汇就有2000多个，几乎包括了从1996年至今所有经常被使用的、具有相当稳定性和影响力的新词，这些词从哪儿来？新版现汉的另一个修订主持人晁继周介绍，修订专家们个个有硬任务：一个人一年必须上交1000个新词。“报纸、杂志、网络，几乎所有的手段我们都用上了，为了收集一些读者发来的新词或是对词语解释的意见，我专门做了上千张小卡片，收集到了词汇还不算，必须拿到网上去印证这个词的使用率。”

　　新词旧释

　　在新词典中，“扮酷”和“富婆”的解释分别是“装扮出时髦的样子”和“拥有大量财产的妇女”，这两个解释让两个大学生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解释“太老实”。新词典对“小姐”一词的注释是：(1)旧时有钱人家里仆人称主人的女儿。(2)对年轻的女子和未出嫁女子的称呼。”但在现实中，“小姐”指社会上从事色情行业的女子，早已是公认事实。又如“阿飞”，《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指身着奇装异服、举动轻狂的青少年流氓。”这个解释与1977年的《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一模一样，带有明显的文革色彩。 “在新词注释上，因为接触不多，我们也总觉得不到位。”韩敬体深感无奈。

　　对于编撰人员拿不定是褒是贬的词语，他们采取的方式是放到网上来看，看搜索到的相关内容中，有多少是中性，多少是贬义。“富婆”一词在这样的语量分析中，就是个中性词。在中国的语言环境下，学者们的谨慎和稳重无可厚非。

　　国外的词典编撰者们则轻松幽默得多。英语词典编纂家萨缪尔·约翰逊花了8 年多的时间，在1755 年出版了他的词典。词典收词4 万, 提供了英语词的精确定义和权威例证，成为英语词典的典范。有意思的是，约翰逊因在词典中对“年金”(pension) 一词所下的定义，而获得英国国王颁给他的一笔300英镑的年金，而这个定义竟然是:“年金是国家赏给它所雇佣的人去出卖国家的酬金。”这位英国国王拥有和萨缪尔旗鼓相当的幽默感。

　　萨缪尔·约翰逊说：“作家都可以指望蜚声扬名，唯独词典编者只能希望不受指责。”从1978年的第一版到今天的第五版，《现汉》从各种争议和意见中一路走来。

　　1978版《现汉》和当时中国其他的词典一样，对于动物们的看法相当野蛮和实用。引得中国的环保卫士把矛头指向包括《现汉》在内的各种辞书。他们严厉批评辞书编者没有一点环保意识，指责词典已经成为“野味贴士”或“狩猎指南”，要求辞书编者把环保意识落实到词条上。此后，《现代汉语词典》、《辞海》和《新华字典》都趁着修订，把“可以吃”“可以入药”“可以炼油”“可以制衣褥”等释义通通删除。

　　直到《现汉》已出到2002版，一个叫杨青跃的初一学生，还拿着1983版《现汉》向编者们叫板，批评专家们保护野生动物不力，对虎、熊、狼、海豚等动物的释义不妥，理由是其中有“肉可以吃”、“皮可以制革”等内容。至少有十余家报刊和网站对此条消息进行转载。此后，《现汉》动物环保意识浓厚，将“熊”字词条下的“熊掌”条目都删掉了。而对于实在绕不开的“象牙”，除了不得不说“可制工艺品”之外，又在条目后严肃注明：“现国际上已禁止象牙贸易。”

　　在对于与“性”有关的词汇上，《现汉》也显得相当保守。在此前几版的《现汉》中，对“变性”一词的释义中，竟都回避了男女通过手术改变性别的意义。在以“安”为前缀的词条中，《现汉》羞答答地收录进“安全套”已是2002年，也正是在这一版中，才首次出现了“艾滋病”条目。而在2005年的新版中，尚没有十分正常的“射精”条目。在“烈”为前缀的条目下，还完整地保留着“烈女”一词，释义不变，还是“旧指刚正、有节操，拼死保全贞节的女子”。

　　有媒体报道，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出来之后，在各地书店销量都极好。但购买者大部分是中老年人和少年儿童。问及原因，他们认为，网络词典更方便快捷，目前互联网上的在线词典种类繁多，发展迅速，更新速度极快。通过在线词典，可以快速查询到一般词条和专业词条外，还可以查阅到许多反映独特国家历史文化知识的语汇。当然，与书面版《现代汉语词典》相比，网络词典的缺点也显而易见：只能在网上实时查阅，必须依赖网络连接；并不是所有的在线词典都提供免费查询，许多高质量的词典只提供付费服务。

　　而在释义方面，与正统、严肃的《现代汉语词典》相比，在网络上大行其道的各种魔鬼词典，则显得幽默、犀利，更容易引起年轻人的共鸣，也更能让他们会心一笑。

　　(季涛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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