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娱乐至死·刘天昭

　　去看了《红颜》，挺好看的。很多人把这个电影和《孔雀》、《青红》放在一块儿说，但是看完以后觉得还是很不一 样。都是小镇子上的家常布景，都有一个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女主人公。只是《红颜》里的小云看起来并不压抑，也不极端， 也不憋着疯狂，也不显着委屈。小云挺好的，她有一点生机勃勃的泼辣，以至于整个电影都增添了一点点四川式的

略带狡黠的 喜乐。

　　悲剧的命运内在强大，看着轻而模糊。显得挺自然的，也挺有节制的。

　　如果一定要说这几个电影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它触到了我个人生活的记忆。我是七十年代的人，记忆从八十年代 开始，在九十年代繁荣。在那十几年里，我们全国各地的人民，过着异常相似的日常生活。大江南北的人都在自行车上绑彩色 塑料绳，城市农村的人都在墙上贴小虎队的海报。所以我们有非常统一的集体记忆，简直就像大合唱一样，统一而且响亮。

　　结果这些电影的服装和道具，倒是显得比故事还更有感染力了。比如《红颜》里面中学生跳集体舞时候穿的红色背带 裙，跟我们中学时候穿的一模一样。我看着那裙子就进入了普鲁斯特瞬间，一个恍惚涌出了无穷多个中学时候的画面，还有那 时候的阳光和风、课间操的广播和空气的温湿度，跟着画面它们完整地扑上来。那是我生活过的年代啊，那是我生活过的世界 啊，几条红裙子就给了我这么多的感慨。

　　红裙子和黑板报们言之凿凿地向我证明，那正是我生活过的世界，电影里的那时候，电影里的那些故事，那些成年人 ，又让我觉得那么陌生。我记忆中保存的，是一个儿童视角(接着是一个少年视角)所看到的世界。她看不懂那些情欲的冲动 ，那些命运的挣扎，还有那些被压抑的东西怎样以光怪陆离的方式得到表达。所以她也不记得那个世界有这些。所以我在下意 识里经常误会，那些成年人的东西，这个世界的复杂纵深，是在我发现它们的时候才出现的。现在这些电影，它们再一次提醒 了我，这个世界始终繁复艰深，这个世界任何年代里生活的人，他们都是用尽全力地活着，活得思路曲折、心灵丰富。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想象一下自己是八十年代青年人，唱着“这个世界属于你、属于我……”然后那个真正的幼年 的自己，她就躲在你歌唱的那个房间的门后，扒着门缝望着你。

　　如果记忆是一卷全程的录像带，我们还要另外一整辈子才能看完它。所以我们遗忘，遗忘是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前提 ，它代表我们从伤痛中痊愈的能力。所以遗忘和痊愈有一种背叛的味道，我们乐观地活着，难免就显得有点无耻，有点没心没 肺。然后，在这没心没肺的生活里，我们偶尔地看一下跟自己记忆串联的电影，拜访一下那个我们当时没能看清楚的世界。然 后时间和时间并置，然后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并置，然后你觉得，哦，多么丰盛，哦，多么虚妄。

　　相关专题：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