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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生者对逝者的访问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08日17:35 时代信报

  艾宜,重庆人,艾滋病患者,2005年10月12日是夜8时许在重庆某医院逝世。

  从1995年发现患有艾滋病,他在世上整整度过了10年漫长的时光。

  所以有人据此说,他是世界上所有的艾滋病患者人群中,从发现染病到最后死去——活在人世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死在烟花灿烂时

  艾宜的家人回忆起艾宜病死的那个晚上,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全城烟花灿烂。

  那是这座城市为了迎接市长峰会的召开而燃放的焰火。它们绚烂、迷人、而且盛大。蜂拥着走在各条街市上的市民们 也都兴高采烈,用手机把他们看到的胜景大声告诉他们的家人……

  艾宜正是这个时候离去的。他去世的地方在主城一处高高的山坡上,如果走出病室的门,站在高坡上抬头望,是应该 看得到那些停滞在最高处然后绽放的烟花的。

  “9点40分,烟花都打完了,我们就是这个时候才接到了医院办公室主任给我们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对我说, 你们的弟弟死了。”艾宜的姐姐,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告诉我们,“他说他从8点多钟就开始打我们的电话,但是一直没有人接 。”

  当艾宜的家人打的赶到医院想要看艾宜最后一眼时,艾宜的遗体已经装上了殡仪馆的车了。

  “这个医院里还有一位艾滋病病友帮我们把车子拦下来。当时四周很黑,我们还是用

打火机看到他的遗容的,我弟弟 那天没换衣服,就穿着那件紫红色的毛衣,他的面色还是比较安详。”艾宜的姐姐说。

  第二天,艾宜的家人到医院去要了死亡通知书,盖了章。然后家人们去给艾宜买衣服。因为没有钱,他们很费了一些 周章。

  “我弟弟生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我们给他买了一件190元钱的皮尔卡丹衬衫。老人头的鞋子,还有领带配的都是 比较好的,都是假名牌。”艾宜的姐姐讲到这里突然笑了笑。

  艾宜生前呆了整整10年的医院帮助艾宜的家人办了丧事。

  这是一场冷清的葬礼。艾宜的家人们说因为卫生局通知说不要声张,要低调处理,所以他们并没有告诉别人来参加这 个艾滋病人的葬礼。

  火化的现场没有什么告别的仪式,艾宜的遗体在死去两天之后被推入火炉中火化了。在火化场的还是有两位艾宜生前 的好友赶来了。一位左先生,他是因为在路上看到了艾宜的女儿肩上佩戴的黑纱才知道了这个曾经的好友去世的消息。还有一 位是艾宜生前一个工厂的工友。

  尽管简单,这个火化遗体的过程至少还是花费了大约2000多元。

  “我弟弟的遗像制作是我们自己拿的钱,骨灰盒,他们交代,最多只能是500元的那种。后来经过要求,最后医院 还是拿钱给我弟弟买了一个820元的骨灰盒,那20元是一个来现场采访的记者添的。给遗体穿衣服、化妆的费用是160 元,还有火化费是医院出的,他们还预交了1070元,这样艾宜的骨灰可以在殡仪馆存放10年。”艾宜的姐姐说。

  艾宜的家人曾经要求卫生局和医院能给艾宜在龙居山或是什么地方买一块墓地,但是双方并没有达成协议。

  那样的一小块墓地,要3000元到4000元左右。艾宜的家人拿不出。艾宜生前所在的医院说,这样的费用上面 从来没有过“应该我们出”的规定。

  艾宜的姐姐把艾宜的火葬证明书拿给我们看,那上面写着:艾宜,男,45岁。骨灰安放时间,10月24日。

  如果拿着这张殡仪馆开具的证明书,就能够见到艾滋病患者艾宜那樽安放在殡仪馆的820元的骨灰盒,他静静的躺 在那里面。

  艾宜的生前往事

  艾滋病患者艾宜,10年来带给这个家庭的,除了巨大的哀伤、经济上的入不敷出、还有很多情感、道德上面临的种 种尴尬、无奈、和最初的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

  艾宜的家住在一个荒凉的厂区周边一座有些破败的小楼里。那些属于上世纪60年代的灰色的砖头上有些已经长上了 墨绿色的苔藓,他们家就住在一楼,有个阳台可以看到外面。

  在艾宜走后的一个暖和的午后,我们在这个家里看到了艾宜的亲人们,艾宜的母亲坐在阳台上的阳光里晒太阳。他的 爸爸,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屋子靠墙的一侧,这个老人已经78岁了,两个耳朵几乎完全听不见,必须用很大的声音对着他喊 话。

  艾宜家里兄妹四人,他有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兄弟,艾宜排行第三。他的女儿艾盈,今年16岁,和她死去的爸爸一 样,有着高高的个子,只是四肢很纤细。她一直坐在床边,低眉信手搓着手里的小纸片玩,偶尔会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但是这 孩子不喜欢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是低低细细的。

  艾宜1961年生于这个家庭里,1967年上了小学。艾宜的哥哥姐姐都下过乡当过知青,艾宜没有。一家人当时 住在现在这座楼对面的楼里,艾宜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和姊妹们同住在一间屋里。一直到姐姐、哥哥下乡当了知青。

  姐姐很深情的回忆起自己这个死去的弟弟小的时候,她说:我弟弟的性格像我爸爸,不喜欢说话。长大了后,很爱干 净,穿衣服是知道要讲排场的。

  可惜这个家里没有艾宜小时候的照片,艾宜的姐姐拿了一张前年过春节的时候,社区请艾宜和他的家人去参加联谊活 动的照片。这是艾宜得病后,很难得的一次被请去公开场合参加活动。

  照片上的艾宜穿着笔挺的西装,裤线明朗,样子很有精神。

  “那时候他病的还不厉害,人长得高,也帅气。”艾宜的姐姐说道。

  因为家里生活困难,有两个知青,还两个孩子在读书,艾宜的大哥哥下乡后,就把艾宜的姐姐替换回来。她在厂里找 到了工作。工资是13块钱一个月。

  艾宜1978年开始工作时,工资是18块5一个月,他一旦参加了工作,就和别的青工一样搬到厂里的单身宿舍里 ,挤在一起住。

  在这个当时“效益很厉害”的厂里,他干过修车和采购,但是上面不知什么原因,不让他干这些很“风光”的工作, 而对他“夹毛居”,把他换到车工的岗位上,艾宜去找了他们厂里的组长,有了一些口角,从此他就离开了这个工厂,事实上 ,那个厂子在1984年的时候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艾宜失去了工作之后,之后的很多年就去了云南。在这么多年间,艾宜的家人回忆起来,他只回来过两次,1989 年那次回来,艾宜是带着他的女朋友和已经3个月的女儿回来的。这个女儿就是现在已经长大了的16岁的女孩艾盈。艾宜一 直没有和艾盈的母亲、一个云南瑞丽的女人结婚。现在艾宜的家人也不知道艾盈的生母在哪里,或者还在不在人世。

  “那次来,他把女儿交给家里爷爷奶奶带,只待了半个月就匆匆的走了,他老婆住了四个月,过完了年也走了,艾盈 就一直没再去过云南。”艾宜的姐姐这么回忆道。

  那是1989年,艾宜去了云南。及至1995年11月8号,艾宜回到重庆时,他的家人才发现,他的两只脚和腿 已经烂了。

  艾宜的家人并没有告诉我们艾宜究竟是什么原因感染了艾滋

病毒。只说是“他的个人行为”。

  “这么多年来,家里人觉得艾宜是因为自己的个人行为得上的这个病,所以也就没好意思向政府伸手。说实在的,国 家能解决了他的吃和住,我们也很满足了,现在就是艾盈的事情还让我们操着心。”艾宜的姐姐说。

  的确,10年来,因为艾家人的“低调”,政府的“低调”,他们没有接受过任何国际组织或者是基金会的资助。

  1995年,艾宜在一家军区医院里被查出了患有艾滋病。

  一旦得了艾滋病,艾宜的人生从此开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家首次查出艾宜患有艾滋病的军区医院想要将艾宜留在本院。认为他本身有科研的价值,一切医疗费用由医院承担 。

  但是,艾宜不久后还是被转到了一家卫生局直属的地方医院了。

  “至于为什么转到这家地方医院,怎么把他弄过去的,我们到现在也不清楚。”艾宜的家人这样说。

  艾宜在这家医院一住就是10年。隔三岔五的他会回趟家。他的家就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

  “我们互相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他就睡在屋子外面的小客厅里。”艾宜的爸爸指指那个逼仄的似乎很难睡得下一个 高大的成人的空间说,“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上桌,吃完了他就把自己的碗洗一下。然后就又到阳台上去坐着,一句话也不 说了。”

  艾宜的姐姐回忆说:“他几乎从来不出门,一连几个星期都可以不出门,当年那些受了他恩惠的朋友们也没有什么走 动了,不再理他。不过卖菜的农民,他还是会开口和他们聊一聊。他的性格是这样的。和我爸爸像。”

  “艾宜最早得病的时候,还是想过要去工作的,但是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正常人还都从厂里回家了,谁会给你一个 病人解决工作,何况你还是一个艾滋病人。”艾宜的家人们说。

  艾宜得了艾滋病,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邻里们知道了艾宜的事情。

  “我妈前些年在家属院里卖点草纸都没有人要。这些年好一些了,那些年宣传的力度差,人家不知道艾滋病是什么东 西,怎么传染的,经常有工厂里的姐妹拉着我问,你弟弟有那个病,你真的没有吗?”

  艾宜的姐姐说,每次别人这么问她,她就会反问对方:你看我像是有吗?别人还是会说:谁知道你有没有哦,潜伏期 那么长。

  艾宜的家人曾经都参加过卫生部门组织的艾滋病检查,很幸运,他们一家人都很健康。

  1995年时候,重庆市宣传艾滋病的力度和艾滋病知识的普及程度,从当地媒体上的报道可略见一斑。

  当地一位记者采访艾宜时,面对他的邀请一度不敢和他一起吃饭。艾宜转院的时候,一位医院的司机在得知他的情况 后,跟领导说,你即使把我开除我也不送他。后来医院还是以送一个肝炎病人并且给双倍价格为由找到了一位的士司机,将他 送到了地方。送他的时候,两辆警车悄然为他开道,车到医院时,该医院传染病科的医护人员身着隔离服、白色帽、手套,全 副武装,如临大敌,等候艾宜。

  1996年,市政府决定送艾宜到北京治疗,重庆市卫生局为艾宜买了飞机票,陪护的医生告诉他,除了在飞机上两 个小时内不能吃东西外,还不能上厕所。

  “现在好一些了。”艾宜的姐姐说。但是最近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是,艾宜的哥哥就因为当地媒体的报道,“不慎 让别人看到了他的样子”,他被他开的出租车的私车主开除了。好在现在他又重新找到了另一份开出租车的工作。

  艾宜最后的日子

  艾宜最后的日子

  “我从来没说过艾宜非常好,他不好,他在医院里一边接受治疗,一边还吸毒。”艾宜的姐姐说起弟弟的这个恶习非 常的痛心。

  重庆市卫生局办公室的杨荣刚主任应该说是10年来最了解艾宜的人了。市卫生局为了这个病人,投入了巨资进行治 疗。

  但是他说起这个病人时,也是既爱且恨。

  “我们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这些病人的吸毒,我们只是卫生部门,要是他溜出去向社会上的人偷偷买毒品,靠我们是不 可能防的住的。这些艾滋病人得病的原因多种多样,很多还是自己的原因。所以我说艾滋病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医学问题, 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面对艾滋病人吸毒的问题,我们一样很无奈。这些年来,我们卫生部门对他简直是太好了。”杨荣 刚说。

  在艾宜接受免费治疗的医院,应该说条件是不错的,据说他自己的病房里就有两台电视。

  艾宜每个月都会回家,为他的低保证明盖个章。他回家的日子,就是他的家人们“受难”的日子。

  “有一段时间,他每隔一两天就来家里要一回钱。50、100、200不等。我们同情他,只有给他钱。但是我一 个月也就700多块钱的工资,弟弟一样没有钱,他来了就是拿钱,不给就不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给他50块钱让他赶 紧走人。真的烦他烦的很。”现在,艾宜的姐姐说起这个来,语气已经是非常的平静了。

  他的家人从今年的8月份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觉得他不对劲了。

  艾宜的姐姐说:“9月二十几日来家的那次,腿已经打偏偏了。我问他最近吃的什么药,他说美砂酮。我叫他不要吃 这种毒性大的药,让他把每天吃的药、抽血的次数都记下来,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他要是听我的就好了。那时候他要的钱已经 少了,那次他问我,姐,你能不能给我20块钱?还有一次是说,你给我3块钱吧?”

  之后,艾宜的肝腹水的症状就越来越明显了。

  “肚子越鼓越大,后来大小便失禁了。”艾宜的姐姐回忆起在艾宜最后的日子里的一件事情,“我有次去看他,他这 人就是这样,你一招呼他,他就以为你特别爱他,关心他,就要问你要钱,人已经那样了还要,我到了医院,一看他的床上靠 外一侧都是屎,我弟弟就那样把床单卷起来,面靠墙睡在里面。我就说他,他大声对我喊叫你以为我愿意睡在这样的床上吗? 你来睡一下试试?!你知道,他一辈子爱干净。我问医院,医院的回答是,护工不在,这样的工作是护工做。我当时就跟他们 说,不马上洗了床单,我就拿照相机拍照,最后问题解决了。但是现在心里想想,还很不是滋味。觉得他很可怜。他病的时间 太长了,到了最后的时刻,谁会不烦呢?!”

  艾宜留下的遗孤艾盈

  艾宜走了,留下了一个小女儿艾盈。她该如何健康的长大?这也许是艾家人最担心的事情了。

  艾家的孙子辈里,艾盈的表哥冬冬已经长大了,在师院读书。表姐苏苏也有24岁了,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冬冬和苏苏和在这个秋天里暖和的午后,先后都出去玩了。我们问艾盈,你为什么不和姐姐哥哥一起出去玩。这个1 6岁的沉默的姑娘怎么也不说话,一脸的稚气。

  她的姑姑替她说,她只是不爱和哥哥姐姐一起玩,自己还是爱玩的。

  毕竟她是16岁的女孩了,也是爱漂亮的年龄,艾盈的长相确实有些像是她云南籍的生母,皮肤也是那样暗暗的颜色 ,很美。只是小姑娘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疑问的神情,这种表情并不容易捕捉到。

  “你爱你爸爸吗?”

  她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在一家职业中学读书。每年的学费是1000多块,外加14300元的赞助费,要分三年交清。家里面只给她交 了头一年的费用。还有两年,这个沉默的小女孩才能毕业。

  因为今年才16岁,姑姑想给艾盈到民政局办个孤儿证明,民政局让他们家到街道上开证明,她的姑姑把艾宜的死亡 证明复印了一份交到街道,街道上说,这个孩子有婆婆、爷爷,都有退休工资,可以吃低保,但是不算孤儿。

  “我现在把艾宜的死亡证明就放在街道,他们什么时候给办,我什么时候拿回来。”艾盈的姑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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