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都江堰民政局涉嫌违规销售陵位集资1.5亿

漂亮的塔陵，带给百姓的却只有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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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收费单位”，都江堰市民政局在集资中承担了怎样的角色，尤其引人关注

　　2000年，成都公墓、塔陵不过20余家，而到2005年已经达到50多家。一个塔陵能够放置8万至10万个陵位，而成都市年均去世人口为6万。市场只有这么大，竞争者又这么多。当修好的塔陵卖不出去的时候，那些销路好时可能被掩盖的问题，终于浮出水面——

　　退休老干部：“这可是我的养老钱”

　　漂亮的塔陵，带给百姓的却只有伤心。

　　日前，编辑部接到读者反映：六年前，成都市民政局审批通过都江堰市宝山塔陵开发项目，宝山塔陵园打着民政局旗号公开向社会以“集资”为名义，违规销售陵位，数千人共集资1.5亿元。现塔陵销售方无力兑现“两年内退本还息”的承诺。在读者发给编辑部的电子邮件中，一份制证单位为“四川省物价局”的收费许可证，引起记者注意：这份收费许可证上，第一行“收费单位”一栏，赫然印着都江堰市民政局。

　　11月5日，记者前往都江堰市采访。

　　11月6日上午，在成都某干休所家属楼，记者见到了退休干部吴京花(化名)。老人情绪激动：“我被坑苦了！买了6个塔位来投资，花了近3万元！现在都3年多了，别说利息，连本钱也要不回来了！”

　　在记者的安慰下，吴老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她抹了抹眼睛，讲起了自己的遭遇：2001年秋，吴京花正在附近公园锻炼身体，几名年轻人热情地走来，拿着各种宣传资料向她们介绍塔陵的情况。他们告诉老人，现在国家为了节约土地，正在逐步取消土葬，推行使用塔陵(即放置骨灰的多层塔形建筑物)安放骨灰的新举措，作为退休干部应当相应国家号召，而且预先定购塔陵位还是一项既稳妥、收益又高的投资。

　　他们还将老人们带到塔陵实地观看。在放置了精美塔陵规划模型的办公室内，销售员指着墙上印制精美的挂图与各种表格介绍说：“为了节约土地，政府已经明确指示不再批准修建新的公墓、塔陵。以后的情况将是陵位有限，而去世的人却逐年增加，现在购买塔陵真是万无一失的投资。目前宝山塔陵一期工程正在施工，只要您花2000到6000元(位置不同价格各异)就可以买一个塔位，既可以自己百年之后使用，也可以作为投资——我们的陵位每年都会分3次调高售价，两年后所购塔位还可以更名转让，我们只收取100元手续、工本费；也可以两年后我们将这些钱连本带利全部归还，而且利息远远超过您存入银行的利息，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快速实现利润回报的投资方式。”

　　面对年轻人描述的美好“钱”途，看着办公室墙上悬挂的由四川省物价局印制、收费单位为都江堰市民政局的“收费许可证”，节俭了一生的老人动心了。她告诉记者，除了给自己和老伴购买了一个伉俪位外，她还瞒着孩子们花了将近3万元陆续购买了6个相同价位的陵位来投资，最早的塔陵位购置权合同于2002年1月14日签订。到了2004年春天，吴京花多次去塔陵销售处询问何时兑现当时的“返本付息”，不料却被告知，合同明明规定了塔陵购买即为个人使用，没有“返本付息”之说。看着积蓄多年的养老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蒸发”了，慌了神的吴京花跟老伴拿着收费单据找到都江堰市民政局，却被告知“此事与民政局无关，应该找塔陵销售部门”。又气又急的老人再次来到当初的塔陵销售处，迎接她的是一张张无奈的脸和“不是我们不认账，实在是现在没有钱”的说辞。

　　吴京花告诉记者，和她一样遭遇的，有几千人，多数是老年人。

　　塔陵办事处：我们已经退赔了6000万元

　　11月6日下午，记者来到位于成都市联益大厦5楼的都江堰宝山塔陵办事处。由于是周日，整个大厦显得很冷清。办事处门前的告示牌上，醒目地张贴着一份“都江堰市宝山塔陵园对前期销售遗留问题的处理协议”，其中，甲方为都江堰宝山塔陵园，乙方为都江堰宝山塔陵园客户代表。

　　记者注意到，在这份协议上面乙方代表签字处以及告示栏很多地方，都用浓重的笔墨涂抹着“骗人！被收买！还钱！”等字样。

　　敲开一扇虚掩的房门，宽畅又凌乱的办公室内，一位神色凝重的老人正与一名办公人员谈话，片言只语中可以听出，老人也是为退赔而来。当记者小心地表示来询问自家的“投资”何时能退时，这位办公人员客气地让记者去隔壁办公室。

　　一位年轻的办事员在查看了记者提供的相关资料复印件后，和颜悦色地接待了记者。他先给记者拿过一份10月20日的《成都晚报》，指着上面的一份协议(即告示牌上的协议)告诉记者，现在塔陵园已经与客户代表达成了协议，从告示日起，到2007年12月31日止，客户可以按照购买时间前后依次办理更名、转让手续，8年内退还本金；利息部分在2014年1月1日起按票据号依次发放；利息均高于银行利率。

　　“您把这份报纸拿回家给老人看看，如果同意这个协议，就抽空来登记办理退赔，如果有异议，我们再具体洽谈。”办事员的态度让人再也急不起来。

　　收好报纸，记者与这位工作人员随意闲聊起来。他告诉记者：“都江堰民政局几乎同期审批了两个塔陵项目，立福塔陵在前，宝山塔陵紧随其后。据说这两个塔陵园项目自始至终有都江堰市民政局参与，应该说都江堰民政局是塔陵园的大股东。我们每收取一个陵位费，都按不低于10%的比例上交了都江堰市民政局。”

　　记者问：“一共有多少人来购买塔陵？其中多少是作为投资的？现在退赔情况如何呢？”这个工作人员说：“大概有6000多人，共集资1.5亿元，其中绝大部分是用来作为投资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投资塔陵的确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好项目——成都市第一个塔陵‘宝光’塔陵就让很多人狠赚一笔。现在我们已经退赔了6000万左右。”他仰起下巴示意道：“看到隔壁那位了吗？他一下就买了60多个陵位，投入了二三十万，为什么呢？就是尝到过赚钱的甜头。”

　　“当初允诺群众可以有很高的收益，鼓励大家购买陵位‘投资’，为何最后无法兑现？经营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主要还是竞争太厉害。立福、宝山塔陵是都江堰民政局前几年申请的公益性项目，而2000年成都只有20余家公墓、塔陵，并且省民政厅、成都市民政局都三番五次明确表示以后绝不再审批新的塔陵、公墓项目。但现在才过了5年，成都已经有了50多家公墓、塔陵。一个塔陵能够放置8万到10万个陵位，而成都市每年平均去世人口为6万人，市场只有这么大，如此多的竞争者都参与其中，塔陵销路怎么能够好呢？”说到这里，小伙子一脸无奈。

　　离开联益大厦时，正碰到一位老太太在两个年轻人搀扶下慢慢走进来。老人脸上密布的阴霾与门外明媚的冬日暖阳形成强烈的反差。

　　探访塔陵：每平方米一万六，一人可买30平方

　　11月7日，记者前往都江堰，对宝山塔陵做实地探访。经过著名的都江堰二王神庙，拐进一条不宽的盘山路，题有“宝山塔陵园”几个大字的山门便出现在眼前。一位佩戴“宝山塔陵园”字样的年轻姑娘迎过来接待记者，在得知记者欲“参观、购买塔陵”后，她热情地拿了宣传册与价格表，并坚持亲自带领记者“参观、挑选”。

　　中午的宝山塔陵园，除了管理人员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年轻的女销售员先领着记者登上门口的一处高地，指着杂草丛中几排修建整齐的墓穴对记者说：“这些都是伉俪型墓穴，售价9900元，越往高处，价位越高。不过，如果真要买可以再优惠。”

　　经过了金碧辉煌的第二道山门，进入了塔陵区。三面苍翠掩映中，一座10层高的塔型拔地而起，销售员告诉记者，这就是宝山塔陵，规划中应有两座，现在只建好了一座。她说，论风水，宝山塔陵是成都最好的一座——三面环山，面向江水，很多人都在这里给自己购买百年后的“宅子”。看到记者仍在左顾右盼，热情的销售员又指着阳面的山坡说：“我们这里还可以土葬，那面上坡上有最好的墓地，最低售价每平方一万六，您也可以多买，二三十平方米都不是问题。”当记者追问如何“土葬”时，她显然有点尴尬，放低声音说：就是火化后再装进棺材埋。

　　在领记者参观了接待处的塔陵全景模型后，这位销售员给记者发放了她的名片，让记者随时与她联系。

　　民政局：收了一些费用，为日后管理所必需

　　作为“收费单位”，都江堰市民政局在集资中承担了怎样的角色，尤其引人关注。

　　采访至此，记者心头疑虑重重。首先，按照国务院关于殡葬改革的文件规定，没有死亡证明或火化证明不能购买塔位，塔陵严禁预售。而《四川省公墓管理条例》、《成都市公墓管理办法》都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炒买炒卖墓位、陵位；除一方已入墓的夫妻合葬墓外，不得预售墓位、塔位；“墓位、塔位不允许作为一种投资方式”，上述情况如有违犯，一经查实可处以违法所得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其次，民政局作为事业单位是否具有独立收费单位的资格？记者于是赶往都江堰市民政局。

　　接待记者的同志告诉记者，主管此事的王副局长去成都开会了，一切要等到王副局长回来再说。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志告诉记者：都江堰市宝山、立福塔陵均始建于1999年前后。当时一位台湾籍老板前来洽谈，欲投资兴建宝山塔陵，都江堰市民政局审查该项目后认为有可行性，随即与之合作。经过四川省民政厅、成都市民政局审批，将宝山塔陵园合法化。对于这个造福一方的项目，从省厅到本地政府都相当支持。但两年后，由于这位台商经营方式出现问题，经集体研究决定中止与此人的合作。

　　记者拿出印有“收费单位：都江堰市民政局”的收费证明，询问他是否如宝山塔陵园方所称，都江堰民政局是大股东、每个塔位收费都要收高于10%的提成？这位同志表示：民政局是向宝山塔陵园收取了一定的费用，但是这是以后的塔陵管理必需的费用。按照我国的殡葬管理条例，公墓使用年限是20年，超过20年之后，所有的墓地使用者都将交由民政部门统一管理。因此，收取一定的费用也是应该的。“但是”，他紧接着说，“我们不是按每销售一个收取10%的提成，事实上，宝山塔陵园已经3年未向民政局交纳分文了。”

　　问及立福、宝山两个塔陵的销售情况，这位同志称，目前正在进行彻底统计，估计宝山现在已经销售达到2亿元。在记者起身表示告辞之际，这位同志又说：宝山塔陵园现在出现了一些问题，省里、市里都非常重视，正在开会加强管理整顿，目前这种混乱状况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妥善解决。

　　11月8日，记者数次拨打都江堰市民政局主管此事的王副局长办公室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集资行为的性质如何界定？百姓能否讨回他们的血汗钱？对于这一事件，本报将继续关注。作者 吕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