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独

　　字幕

　　辽宁省昌图县

　　三江口农场二分场

　　老甘家

　　解说

　　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破败已久的家庭。2004年11月，在这间屋子居住的最后一个人——甘士义，也由于一起盗窃案而锒铛入狱。从那时起，人去屋空，再无生气。

　　然而，除了抓捕甘士义的三江口派出所所长王占国，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这间屋子里本应该还生活着另外一个人——甘士义的父亲老甘头。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对甘士义进行抓捕以后，我们发现他父亲没在家。

　　解说

　　其实王占国早就知道，老甘头不在家本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他十分了解这个老人，老人出了名地爱打官司告状，为告状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也经常来找王占国。然而这回，老甘头不仅仅是不在家，而且已经两三个月没到派出所来过了。这可绝不像老人平日的作派。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来派出所）应该说次数非常多，几乎是每半个月就要来我这儿一次。

　　解说

　　老甘头真名甘凤祥，已经年逾古稀，按理说他也到了受人尊敬的年龄。可因为好打官司，他跟本屯人关系都不算太好。

　　采访三江口农场二分场场长邓德生

　　性格挺古怪的，愿意上访告状。平时跟邻里处理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不能跟他深处，深处（的话），一旦有事有点摩擦，保定（要找）法庭派出所。

　　解说

　　所以，邻居们都说不清他的去向。（隐黑）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甘头始终没有再出现。他究竟会上哪里去呢？作为基层派出所所长，王占国管辖着近三万人口；但对这个只占三万分之一的老甘头，他却始终放心不下。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常到派出所，常到三江口街里去，有的时候到我那儿喝口水。所以说跟这个老头逐渐接触的过程当中，也产生了一些感情。就感觉到这个老甘头，长时间不到派出所来，长时间不到三江口这个街里来，就总感觉这个老头好像有一段时间不出现，心里老惦记着像个事。

　　解说

　　王占国每次到二分场，都会找人问起老甘头的去向，可每次都一无所获。尤其令他吃惊的是，就连老甘头的九个亲生儿女，竟然也没有一个能确定父亲到底去哪了。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第一种说法就是说在黑龙江找了一个老伴，日子过得非常好。第二种说法就是先去了扎兰屯，去扎兰屯以后在二闺女那儿待了一段时间。第三种说法就是说这个老头在广东他的三儿子那儿。

　　解说

　　这么多说法，但每个人对每一种说法也都是含糊其辞。再细一追究，这些子女竟然还有些不耐烦了。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说和老头生活不到一起，对这个老头究竟去哪儿也不是十分关心。每次提到这老头的时候，他的子女都说这老头现在过得非常好。几乎就是不愿意谈论这些事，也不想谈论这些事。对这个老头存在和不存在，好像非常冷漠。

　　解说

　　老甘头和子女关系不好，王占国早有耳闻。然而，儿女对亲生父亲的去向竟然半点也不关心，他还是绝没有想到。这份透骨的冷漠，刺得他禁不住阵阵背脊发凉。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能冷漠到这样的程度。

　　解说

　　得不到亲生儿女丝毫的关怀与挂念，这是一个怎样孤独的老人啊。而同样感到孤独的，还有得不到村民理解与协助的王占国。一片漠然中，他依然执拗地追寻着答案，不厌其烦地一一查证关于老甘头去向的种种说法。而查证的结果，每一种说法竟然都被推翻了。

　　老甘头究竟去了哪里呢？

　　[留白]

　　解说

　　这时，一个来自农场民政部门的消息似乎为整个事件打开了一扇窗。老甘头失踪后，他原本每月要领取的一笔补助金已经在场部积压了好几个月。然而今年4月的一天，老甘头的五儿子却前来要求替其父领回这笔钱。当时他带来了一封信，说是父亲的亲笔信。

　　采访三江口农场办事处民政助理

　　他写，他说以后就由我五儿子给我代领了。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甘五把这个补助金领走，我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按照这老头的性格，这个老头这些钱谁也不能动。如果说这个老头还存在的话，谁领他的补助金，这老头就要和谁计较，就要和他打仗。

　　解说

　　然而这一次，老甘头却一直无声无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甘士义入狱几个月，老甘头没有出现；从来都要亲自领取的补助金却写信让五儿子代领，而本人始终也不出现；往常十天半月就要往派出所跑一趟，如今大半年都没有再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反常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下来，王占国渐渐坚定了一个埋在心底已久的判断：老甘头极有可能已经遇害！（隐黑）

　　如果这个判断成立，那么显然是这个领钱的甘老五犯罪嫌疑最大。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当时我们对甘五领取这个补助金的情况疑点非常大，所以说把工作的重点也放在了他身上。

　　解说

　　然而，怀疑毕竟是怀疑，而不是证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老甘头的失踪就不能定性。在这种情况下，王占国也始终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判断，他开始了长达两个多月的寻尸过程。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感觉到事态进一步发展，感觉到老甘头被害的时候，我们就在老甘头的房前屋后进行了查找。

　　[留白：寻找尸体]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如果说老甘头被埋在房前或者房后的话，因为挖过的土它松动，下雨或者是生长一些植物的时候它要下沉。这样根据以前的办案经验，我们就找了一些粮库用的插粮用的铁钎子，在地里反复地插。如果说松动过的土，你插得会非常容易。

　　稍后播出

　　大雨过后，沉重的真相

　　“发现一个人形的时候，我们就每个人都没有话。”

　　子女的离弃，孤独的灵魂

　　“没有一个到分场来说我爹没了，怎么的。”

　　解说

　　2005年7月7日，一场连下了几天的雨刚刚停歇。王占国和另一位民警习惯性地再一次来到老甘家。当走到屋后的一片玉米地时，他们突然发现，有一块地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我们俩同时往玉米地里边走，他突然喊我，说王所长，这块有一个塌陷下去的坑。

　　解说

　　塌陷，就意味着这里的土曾经被松动过；就意味着王占国的判断极有可能要被证实了！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当发现这个塌陷的痕迹之后，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就感觉到空气好像都要凝结了，心情，每个人的心情都特别沉重。

　　解说

　　王占国当即找来两把铁锹，开始挖掘。（留白）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发现一个手表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形的时候，我们就每个人都没有话。而且好像这个铁锹也下不去了，也挖不动了。

　　解说

　　王占国苦苦寻找了几个月的老甘头，就这样出现在这个坑里。（隐黑）

　　结果出来了，判断证实了。可同时被证实的，更是一个生命的逝去。无法兴奋的王占国迅速将案情上报至分局，开始立案侦查。

　　警方在甘家发现了与老甘头血型相符的喷溅血迹，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同时经法医鉴定，老甘头的死亡时间应该在2004年的八九月份左右。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就是说在老甘头死亡的时候，甘四还没有进看守所。这样我们又怀疑到是不是与他一起生活的这个四儿子对老头下了毒手。

　　解说

　　甘四就是因盗窃罪正在沈阳某监狱服刑的甘士义。7月8日，甘士义被押回了昌图县。经审讯，甘士义很快供认：正是他将父亲杀死，并埋在屋后的玉米地里。（闪白）

　　甘士义说，案发当天两人因琐事争吵并扭打起来，他顺手拿起一把水果刀就朝父亲划过去。

　　采访犯罪嫌疑人甘士义

　　我就看我爸一歪脖，一刀一划，一下就划我爸脖子上了。

　　[留白：屋内照片漫红]

　　解说

　　甘士义已经交代了犯罪事实，那么甘老五的嫌疑也自然被排除了。然而，另一个疑问又随之涌上王占国的心头。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甘老五拿的这封信是2005年4月份，说是他父亲写的。这样呢根据法医检验的结果，在2004年的8、9月份，老甘头已经死亡了。那么这封信又是哪来的呢。

　　解说

　　直到这时，甘老五才将自己假造父亲信件，冒领补助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采访甘老五

　　就给他写封信呗，就说的他让我取就完事了呗。我就给它取出来了。信封是二姐以前给我们家邮的信，那个信封没扔，留着呢，我就搁那里了。

　　解说

　　意识到父亲已经失踪，甘老五不仅不寻找，反而还千方百计骗取父亲的补助金；不仅不报案，当民警上门调查的时候反而还胡说八道，毫不关心父亲的真正去向。

　　采访甘老五

　　就说这儿的那儿的就胡说呗。不叫人笑话嘛，老人走了都不找，这些孩子都不找，你也不丢人，本屯人对你家啥印象啊？你咋寻思的？

　　（那你觉得丢人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呢）

　　你上哪去找去？他总告状，总走，今儿北京明儿天津的。总走，你上哪找去吧。

　　解说

　　听起来，直到今天，甘老五对父亲还有着诸多不满。在他看来，他们这个九兄妹的大家庭之所以会分崩离析，原因完全在于这个爱打官司的父亲。

　　采访甘老五

　　告人家，有点啥事就告人家，给人家告伤心了。有事你就说呗，自己家事有啥解决不了的，非得上法庭。

　　解说

　　老甘头的五个儿子四个女儿，过去都因种种琐事被父亲告了个遍。他们都不愿与父亲相处，纷纷离家到外地生活。母亲早就去世了，只有老四甘士义因单身还和老人住在一起。平时，离家的儿女与父亲很少来往，关系甚为冷漠。

　　采访甘老五

　　（他们平时回不回来看你爹？）

　　不回来。

　　（不回来？）

　　不回来。

　　（总也不回来？）

　　得几年。有个四五年，五六年的回来一回。

　　采访犯罪嫌疑人甘士义

　　（你兄弟姐妹问起过你爸去哪了吗）

　　没问过。

　　（没问过）

　　没问过。

　　（一个都没问过？）

　　一个都没问过。你现在打听都好使，可以对证啊。

　　解说

　　离家的儿女对父亲冷淡，那么这个和父亲朝夕相处的甘士义呢？当生身老父的鲜血在自己的刀刃下喷涌而出，他的脑海中闪现过什么？

　　采访犯罪嫌疑人甘士义

　　一寻思，真后悔。也怨我的眼睛，我眼睛不行。我眼睛好使，我父亲根本就死不了。我就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过来了，我寻思百分之百的拿刀肯定能给他挡飞。

　　（那既然你当时已经后悔了，看见你父亲还在喘气，你为什么不叫人来治他，不送他去医院？你为什么呆着什么也没做）

　　这段时间，当时就在屋里坐着害怕，就在屋里坐着了。

　　（你当时有没有希望干脆父亲死掉算了）

　　你说我当时，我寻思，给父亲整死了，别人知道的话咋回事的，不知道的（会说）儿子怎么能给父亲干了呢……

　　解说

　　面对记者的疑问，甘士义却是东拉西扯，不知所云。而看他回忆杀父往事时，神色也并不是很沉痛，或者真的很懊悔。谁也无法揣测，甘士义内心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画面模糊）

　　从这个一脸漠然的甘士义身上，从他其他几个兄弟身上，王占国收获的却是无比的沉重。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很沉重。为什么呢，因为这起案件是我发现的。老甘家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关心他们父亲的去向，也没有一个人到派出所去报案。如果说我没有发现这起案件呢？那么这个老甘头是不是就会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去呢？

　　采访三江口农场二分场场长邓德生

　　九个子女，九个子女没找。就是说没有一个到分场来说我爹没了，怎么的。咱也没有这个义务说是帮他去寻找，他亲属，他九个子女，什么少啊。

　　解说

　　在王占国将近一年的调查中，老甘头的儿女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此事。在他最后简单的丧礼上，儿女们也没有到齐。老甘头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他的人生就这样尘埃落定。

　　这一切，都让王占国深深叹息。

　　采访辽宁昌图县公安局三江口镇派出所所长王占国

　　老甘头养育了他们这些子女，毕竟是血浓于水，却发生这样的案件，我确实非常痛心。

　　解说

　　当儿女们渐渐离老父远去的时候，当甘士义对老父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当年父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养育他们。九个子女啊，这在农村而言，对一个丧偶男人而言，是多么的不容易。当父亲渐渐老去，难免会有一些怪癖，也许会难以相处。然而毕竟血浓于水啊。如果老甘家九兄妹能对老父多一些宽容而不是一味的嫌弃，如果对彼此的关系能多一些积极的举措而不是一味地逃避，那么，这场人伦悲剧原本不应该发生，老甘头也不会从这本该充满天伦之乐的人世间，孤独地离去……

　　作者：中国警务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