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原中顾委委员任仲夷:对广东高速发展功不可没

　　任仲夷

　　原中顾委委员、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2005年11月15日在广州病逝，享年92岁

　　□ 于光远/文

　　我和任仲夷同志第一次见面是在“文化大革命”之后，那时，他担任黑龙江省委书记，之后又调往辽宁省担任省委书记。我们在思想政治上见面，则是在1978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中央工作会议总共六个大组，他分在东北组，我作为国务院政治研究室的代表，分在西北组，我们都住在京西宾馆。

　　在那次中央工作会议上，作为辽宁省委第一书记的任仲夷对“两个凡是”进行了观点鲜明的抨击，他的发言在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

　　中央工作会议和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经常有联系。粉碎“四人帮”前，辽宁出了个张志新，公开表示对打倒和陷害一大批革命老干部的不满，提出了对林彪、江青等人的不信任，甚至对毛主席在“文革”中的一些做法也提出了质疑。“四人帮”在辽宁的死党于1975年4月将她秘密杀害。仲夷到辽宁后，在督促公安司法部门落实此案的同时，还以省委的名义做了决定，把张志新的事迹作为教育干部保持气节的材料。

　　这件事情在北京引起了不同的看法。有一个中央副秘书长甚至说，辽宁省这种做法是给党中央“抹黑”。我和任仲夷对此都非常反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

　　1980年10月，仲夷调任广东省委书记。对于广东来说，那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面临许多困难，认识又不统一。那时候中央正在进行经济调整，仲夷坚持把经济调整和对特区实行特殊政策促进发展统一起来，反复强调特区的“特”字，认为搞特区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并坚持对外开放和对内搞活，鼓励私营经济的发展。他思想开放，作风开明，许多年以后，人们还记得他当初如何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为广东做了许多好事。仲夷对于广东的高速发展功不可没。他是我所认识的省委书记中干得最好的一位。一个地方干部能够像仲夷这样，卸任许多年之后还有如此好的口碑，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我和仲夷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往来，只要有机会到广东，总是会相约促膝谈心。他的诙谐幽默常常让我忍俊不禁，他对人对事的敏锐和犀利也常常给我很大启发。

　　1998年我应邀到花都参加会议。我把自己刚写完的超短文72篇交给他，想听听他的意见再做修改，这也是老规矩。几天以后收到一个大信封，他对其中的45篇都做了点评，其中有些写得相当精彩。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信封中还附了一篇给我秘书胡冀燕的信，其中写道：“我觉得，短文，尤其是超短文，最受人欢迎。因其文短，读来省力又省时，而且最能给人启发和教育。如能在简短精辟的文字中，插入一些大家比较熟悉、深入浅出的旁征博引，就会更好。”点评是中国古已有之的做法，仲夷这么做可以视为一种古为今用，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思想交流方式，这对我真是一个莫大的鼓励。

　　举一个例子。我在一篇题为《老马嘶风》的超短文中写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成了一个老人。’这是恩格斯在七十岁左右给友人的一封信上写的第一句话。不这样看，就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的人生哲学，本着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在大风中我这匹识途老马仍应昂首嘶鸣，对一些重大问题，以老谋加新识，向社会呼吁。也不妨为基层、琐事出点主意。只是要更多地注意‘量力而行’。我相信积极奋斗，对本人健康也会大有好处。”仲夷看后点评道：“通常所说的老马识途，主要是指归途之途，并非没有走过的生路，老马只识回头路。人与马毕竟不同，人能识北斗星，能辨别方向，能查看地图，再加上新知识，未走过的新路，也能摸索前进，甚至快速行走。”仲夷真是一位懂得我又能给我以思想启迪的好朋友！

　　近几年来，仲夷的身体开始不好，我每次去广州，就更不放过与他见面的机会。2002年1月16日，我到广州中山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看望仲夷。他是上一年的11月30日因便血住院做检查的，结果确诊是膀胱癌。当时仲夷躺在病床上，但精神很好。他很风趣地调侃自己的病，说“我的膀胱是阿富汗，病灶是本拉登”；并说，“治好了多活几年，治不好也活够了”。

　　他还说，人的一生就是“呱呱地生，快快地长，慢慢地老，悄悄地死”。他做了胆囊手术，说“我原有的小小的胆去掉了，现在是浑身都是胆了”；胃被切除，他说现在自己是“大无畏”；他一个眼睛不好，就说自己是“看问题一目了然”；他每天吃东西不少，但是体重不增加，说自己是“大进大出，两头在外”；医院要他定期做检查，他说被“双规”了。他就是用这种幽默的语言，给自己，也给别人做思想工作。任老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乐观的人。那次见面，我还对他讲了关于反对学术腐败方面的问题。任老说：“反伪科学范围要扩大。”

　　今年5月19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仲夷。晚餐时，仲夷说：“于光远弟子三千，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宣传民主，今后的民主化建设还要靠他们。”晚饭后，与仲夷聊天，他说：“要区分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不能混为一谈。现在马克思主义搞成了一锅大杂烩，中国要重新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本来面目，要正本清源的事情太多了。大家各自为战、各自发挥自己的优势、积极性。”

　　我和仲夷是多年的老朋友，更是思想上的伙伴。他思想敏锐、语言机智，许多抽象的理论一到他那里，就变成了非常实际的主张。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行动中的马克思主义者”，对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仲夷走了，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怀念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向他学习，做思想上和实践中的强者。-

　　任仲夷小记

　　任仲夷，1914年9月出生于河北省威县；1935年参加革命，1936年入党；此间，在具有革命传统和进步思想的中国大学攻读政治经济系。1943年11月，任仲夷被调到太行山北方局党校参加整风，成为历史上著名的“抢救运动”的受害者，过了一年半被逼供、被“软禁”的生活。

　　1949年至1979年，任仲夷先后历任大连市委书记、黑龙江省委书记兼哈尔滨市委第一书记、辽宁省委第一书记。“文化大革命”中，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二次劫难，作为省内最大的“走资派”，他遭到大至十几万人、小至几千人，多达2300次斗争会批斗。

　　1980年，杨尚昆、习仲勋离任后，任仲夷接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主政广东的五年，是任仲夷政治生涯中最辉煌的时期。1985年任仲夷退出政坛第一线，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1997年83岁高龄时，他以高票当选为中共十五大代表。《人民日报》曾发表文章，称此不寻常的佳话，是由于他“德高望重，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