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恺披露清宫国宝寻访记

　　今日导看

　　“重量级展览”！“震撼人心的展览！”

　　对于那些深藏多年的国宝的首次露面，一些业内人士的期待如此之高。然而跟这些国宝一样深藏数十年的，还有它们历经劫难的诸多细节。

　　就在六七十年前，这些国宝在末代皇帝溥仪“盗宝事件”中被偷运出宫后，开始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劫难。

　　在“小白楼事件”中，藏在“小白楼”里的大批珍宝被负责看守的国民党士兵发现，从偷偷摸摸地拿到最后集体公开地哄抢，不少书画作品如著名的《三马图》在哄抢中被撕成了碎片，小白楼劫难也酿成中华民族文化史至为惨痛的一幕。从伪皇宫流失出来的古书画开始在古玩市场上被倒买倒卖，渐渐流入全国市场乃至国外。

　　新中国成立后，寻找和保护这些散落民间的国宝的工作开始了。

　　作为当时东北局文化部组成的调查组的三人之一，著名书画鉴定大师杨仁恺昨日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首次详尽披露了他从伪皇宫守兵手里、从古玩商手里寻回这些国宝的前前后后……

　　尽管已经91岁高龄，但杨仁恺大师依旧精神矍铄，思维敏捷。他用那口浓重川音所准确回忆自己寻访、清理那些古书画的点点滴滴，使50多年前寻宝的一幕一幕得以清晰再现。

　　“小白楼事件”主犯在哪里？

　　1945年8月，从长春伪皇宫流失出来的许多古书画开始在古玩市场上露面，后来在沈阳、天津、北京等地也开始出现。消息传到重庆，杨仁恺心急如焚，打算为追回这些国宝做点事。当听说东北需要人，要去找，他于1952年初来到沈阳的东北博物馆（现辽宁省博物馆前身）。

　　1952年2月，到东北博物馆还不到一个月，长春破获一起倒卖伪皇宫散佚古书画案件的消息传来，东北博物馆当即成立了工作小组奔赴长春。当时，在这个工作组里，37岁的杨仁恺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因为另两位女士当年都才二十岁左右，一位是行政负责人，富有图书管理经验，佳木斯大学文科毕业生，另一位则负责人事。

　　一到长春，工作组就被安排在市公安局的招待所，直接接受长春市检查委员会指导。他们一边查阅大量敌伪时期档案，一边走访曾在敌伪机关工作过的有关人员，一边还参加公安局对一些在押犯人的提审，就这样，一些线索逐一浮出水面，他们在此基础上逐一建档注册。根据工作组的建议，相关政府部门制定了有关追缴文物的政策和奖励办法，规定直接从伪皇宫抢出来的一律没收；如属花钱购买并有证据的，上缴后政府还给本钱；隐瞒论罚，如主动交出来，既往不咎；保存有功，给予奖励并登报表扬。

　　工作组一开始“觅宝”，搜寻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曾守卫伪皇宫的国民党士兵朱国恩，他是“小白楼事件”的主犯之一。杨仁恺到朱国恩所居住地了解情况。杨仁恺一来，把朱国恩吓得心惊肉跳，很怕邻居检举他。利用这一心态，工作组三个人顺藤摸瓜，把朱国恩的嘴“撬”开了，朱手里12件还没来得及卖出的国宝被收回了。经鉴别，除7件属赝品外，其余5件全是精品，杨仁恺一件一件数着——北宋花卉大家赵昌《写生蛱蝶图》、南宋初梅花开派大画家杨无咎《雪梅图》、北宋宣和画院高手绘《百花图》、南宋人绘《女史箴图》、元代赵孟■《行书杂书卷》。

　　刚偷字画时不知道那么值钱

　　小白楼，位于伪皇宫后院，是一座灰砖砌成、刷着白灰的小楼。侵华日军投降后，伪满洲国“护宫”任务由国民党政府接管。

　　据朱国恩交待，溥仪逃走后，伪皇宫里一些侍从总是鬼鬼祟祟，把伪皇宫内的轻便财物逐渐往外偷，他们这些守卫的国民党官兵也不甘落后，下级兵士拿小件，上级军官拿大件，彼此心照不宣。

　　一次，朱国恩出于好奇，顺着紧闭的楼门往里窥视，看到有许多木箱重叠在一块儿，就破窗而入，打开一只箱子一看有一个小木匣，里边是用黄地白花绫包皮裹着的圆柱形物品，他以为是一卷绫锦，再将包打开，现出彩锦做包首的卷子，上贴书签，带上附有白玉撇子，图案刻于背面，裹刻图名作者文字，并填有赤金。再拉开卷子一看，上面有字有画，一连打开几个，差不多都一个样儿。对字画不感兴趣的朱国恩一看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财宝之类的，索然无味地走了，只是顺便拿走几件（卷），回到了警卫室。朱没当回事儿的东西却引起了他的排长何某的注意。此后，何某带头，士兵跟从，开始暗偷，后来明争，最后哄抢。争夺中，有些字画被严重破坏，米芾收于澄心堂纸上的传世名迹《苕溪诗六首》（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被撕抢为碎片，有些被撕得竟不能再现人间，如初唐虞世南的《积时帖》墨本。朱国恩自从盗窃古书画后，靠卖这些过上了富裕日子。

　　三寸不烂之舌劝服古玩商

　　初战告捷，杨仁恺喜上眉梢，继续对长春一个叫常伯祥的古玩商展开工作。这个人建国前曾倒卖过书画，也曾与伪皇宫守兵来往密切，又奔波于长春、北京等地古玩店。杨仁恺得知这个情况后找到常伯祥，借他当时被查出的偷税漏税问题声东击西，一句句话绵里藏针地敲打他。比较明白事儿的常伯祥最后申请“以功代过”，交出了剩在家里的书画，其中南宋人绘《长江万里图》、元代《西湖草堂题咏》都是极品。

　　在长春的日子里，杨仁恺还访到一位叫赵献臣的老人。赵从小在北京琉璃厂习古玩生意，后来到长春独资经营店铺，收过一些清宫散佚书画。解放后，赵献臣不再从事古玩生意，在街道谋了个职位。杨仁恺一找到他，二话没说他就交代了，因为通过交谈，他感觉出杨仁恺是个行家，糊弄不得，不交代绝对没有好结果。但当赵献臣把留存的4件作品交给杨仁恺时，杨仁恺一下子就发现这4件字画都是赝品，但作为代表政府工作组的杨仁恺还是话里有话地表扬了他：“你交上来的尽管是赝品，但精神可嘉！”

　　就是这句表扬，让赵献臣心里犯了合计。因为，他暗地里还留存了一件字画，那就是元四大家之一的倪瓒的《狮子林图》，这幅图名气很大，北京琉璃厂伦池斋经理靳伯声曾出价黄金百两求购，但赵献臣没卖，他想等到价格上来后再出售。是不是上交这件，始终在赵心里矛盾着，他还想着“宁可交出那4件，留此一件，终将一以当百，不虚此生”,但犹豫的结果是，看清了形势的赵献臣终于交出了这幅图。

　　焦增级是长春古玩买卖的经纪人，此人曾经手将唐代孙位《高逸图》、宋徽宗赵佶《柳鸦芦雁图》售与伦池斋经理靳伯声，后者转售给了上海文管会。杨仁恺以赵献臣“献宝”启发了焦增级，自觉交出了北宋崔白《寒雀图》、南宋人临摹的李公麟《山庄图》、北宋燕肃《春山图》。后来，焦增级被任命为长春文物商店的业务负责人，这大大调动了他的积极性，把刘国贤检举了出来。

　　一个人就交出38幅珍贵书画

　　刘国贤，曾任伪满洲国法官，为人谨慎老练，做他的工作对于杨仁恺来说是寻宝过程中比较大的困难。对于自己与伪皇宫守兵有交往的事实，刘国贤一再否认，但好在杨仁恺早有准备，当他把刘国贤经手所售出书画名目和收取黄金数额的证据摆在刘的面前时，刘国贤服了，不得不转变态度，交出了4件国宝。

　　但这些还远远不是刘国贤手中字画的全部。刘国贤是“国高”毕业，还懂些古书画，所以对古书画非常喜欢。杨仁恺对刘国贤十分了解，希望他把剩下的字画交出来，但还不想跟他来硬的，于是就劝他说：“你的老乡（指一个叫金香蕙的伪皇宫守兵）把东西放到你家，你说就这4件，可是人家说还有好几件，这不是与事实不符吗？东西放在你家，以后你也卖不出去，再卖可就违法了！”刘国贤一听有些傻眼了，一股脑交出27卷古书画。经杨仁恺鉴定，件件“颇有沙里淘金”之价值。后来，还留了一手的刘国贤觉得形势不利，思来想去又交出了7件更珍贵的国宝。加到一起，刘国贤一个人就上交了38件珍贵书画。

　　通过刘国贤又知道了金香蕙，金当兵之前也跟刘国贤一样念过国高，毕业后当过美术教师，所以在小白楼抢劫事件中，金香蕙比别人都抢得多。当他准备回老家时正赶上战乱，为了安全起见，金把30余幅书画寄存到了刘国贤家，只带十几件返乡。解放初，金香蕙送给叔父两件、卖掉两件，后来他妻子害怕查出藏书画罪加一等，竟把丈夫放在家里的国宝付之一炬。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杨仁恺一行三人收回清宫散佚珍贵书画130余件及一部分善本。

　　主任记者 关广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