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元资产遭遇另类“国进民退”

　　一国资水电站改制成股份制企业后三年时间资产近亿元时遭遇行政收复

　　-2002年“国退民进”，2005年“国进民退”

　　-3年的发展、近亿元资产

　　-三个水电站被收回后，按政府日程安排，最终的命运将是被“拍卖”

　　□图/文本报记者王甘霖

　　发自四川天全县

　　高艳与彭劼离婚了，《协议离婚书》上清晰地写着这样一句话：“所有的股权和债务归彭劼所有。”

　　高艳是四川省天全县电力公司的职工，彭劼是天全县龙门电力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龙门公司”)的职工。20 05年10月、11月，天全县委、县政府将龙门公司和天全县白沙河流域水电开发公司(以下简称“白沙河公司”)下属的 三个电站收回国有，并让所有的股东退股。

　　“彭劼是龙门公司股东之一，他不愿意退股，而我是国有企业的职工，单位不断给我施压，要我劝说他退出来。”高 艳说，在不能劝说彭劼的情况下，他们最终于10月12日选择了协议离婚，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对高艳的工作产生影响。因 同样原因离婚的还有高明强、李欣芳等几对夫妻。

　　这些家庭的破裂，只能算“电站收归国有事件”中的些许余震。更值得关注的是，这起类似“抢夺战”的行政行为已 经进入诉讼程序。10月31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了这起资产达亿元的财产侵权官司。

　　收回国有

　　2005年10月9日，天全县委、县政府以通报龙门公司情况为由，召集部分股东代表在二郎山宾馆开会。

　　记者根据会议的现场录音得知，政府方委托的律师宣布了天全县人民政府的文件：恢复龙门公司下属的龙门电站的国 有性质。

　　龙门公司的职工们告诉记者，第二天，由天全县公安局等部门40多人组成的“工作组”，来到龙门电站，砸开大门 ，要求电站的所有职工签署《自愿上岗协议书》，否则将被强行清场。“为了不失去这份工作，我们被迫在协议上签字了。” 龙门电站几位不敢透露姓名的职工告诉记者。

　　11月13日清晨，天全县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雨，将空气变得异常的冷。

　　天全县人大副主任邱宣林、公安局政委宋涛、县政协副主席陈智强带领70多人来到白沙河公司下属的交脚河电站。

　　邱宣林宣布，政府将依法收回交脚河电站为国有；天全县国资公司总经理杨才义宣读了县财政局的文件，称交脚河电 站已经正式“收归国有”，同样要求所有员工签订《自愿上班协议书》后方可上班，不签者将被强行清除出场。

　　20分钟后，电厂的部分员工被迫签了《自愿上班承诺书》。交脚河电站的运行工高志荣说，当时我们没有多少人签 ，但因为我们的家庭很困难，小孩老人都需要供养，下岗就无法维持生活，所以第二天我就被迫签了。

　　同日，龙门公司下属的龙池口电站也被政府用同样的方法予以收回国有。

　　天全县政府收回3个电站的场面，被四川电视台经济频道的记者全程拍摄下来，并于11月18日晚进行了报道。

　　亿元资产变脸的背后

　　龙门公司是原天全县白沙河林业集团总公司下属的龙门电站按照“国退民进”政策于2002年7月23日改制而成 的股份制企业，秦天林是22名自然人股东中的最大股东，并成为龙门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之后的2002年10月24日 ，龙门公司与天全县电力公司签订《资产转让协议》，以2000.67万元购得龙池口电站。

　　2003年4月21日，龙门公司又在天全县国资公司公开向社会有偿出让交脚河电站时，以1428万元的价格竞 买成功，并以交脚河电站为依托成立白沙河公司。

　　在龙门公司稳定发展3年多，公司资产已近亿元后，事情出现了新的变故。

　　2005年10月、11月，天全县人民政府、天全县财政局、天全县国资公司相继下发了相关文件，认为龙门公司 、白沙河公司在改制、竞买过程中，违反了2000年10月7日《国务院办公厅关于电力工业体制改革的有关通知》，第五 条“关于停止国有电力资产流动的规定”。政府的文件还认为三个电站在转让过程中有恶意串通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其合同 为无效，理应收回为国有。

　　龙门公司和白沙河公司的职工对政府的这种说法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公司由22名自然人股东组成，公司员工的身 份均是森工企业(原白沙河林业集团)改制转产安置下岗职工，且是买断工龄持股上岗的，他们的改制是按照中央实施天保工 程的政策要求，按照雅安市委、市政府“两个百分之百”(所有国有企业的改制要百分之百地触动产权，国有职工的身份要百 分之百地改变)的改制部署，经县委、县政府研究并限期要求实施改制分流安置下岗职工的政策而来的。

　　公司职工还认为，“国务院的这项规定在前，改制、竞买在后，政府在作出改制、竞买决定的时候，应当知道国务院 有这项禁止性的规定，而作为普通老百姓的秦天林等22名自然人股东代表并不知道有这样的政策和规定。政府在明知有这样 禁止性规定的情况下，依然审批、同意三个电站改制或竞卖，造成的违法后果和经济损失应当由政府来承担。政府在不能承担 这些后果的情况下，居然将电站收归国有，完全是一种霸道行政行为。”

　　关于“恶意串通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一说，据记者调查，龙门电站改制的时候，现任天全县委书记向辉礼正担任天 全县县长、天全县国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企业改制的文件都是他签署的。那么，“恶意串通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的情况， 向书记是否知道呢？如果不知道，是否也涉嫌渎职呢？记者曾三次拨通向辉礼的电话，欲就此问题采访他，但他一再拒绝。

　　记者分别到县委办、公安局、财政局等相关部门，但都遭到“拒绝采访”的答复，称要经县委宣传部批准后才能接受 采访。

　　天全县政协副主席陈智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三个电站在改制、竞买过程中存在的违法行为，雅安市纪委、检察 院正在调查。”

　　龙门公司一位不敢透露姓名的中层管理人员告诉记者，今年6月份，天全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曾经找龙门公司董事 长秦天林谈话，要他把三个电站交出来，但都被秦天林拒绝了。为此，秦作为有问题的党员而被“双规”数次，但最终雅安市 相关部门以其没有任何问题而解除了“双规”。

　　但是，在政府收回三个电站的前夕，龙门公司董事长秦天林却突然被天全县检察机关以涉嫌藏匿、销毁公司财务资料 进行拘捕(至今还关押在看守所)。

　　秦天林的妻子吕红敏是天全县妇联主席，也因此受到牵连。10月8日，县上领导在试图说服秦天林交出电站失败后 ，县委组织部开始要求吕红敏参加效能学习。吕红敏说：“当时我问组织部为什么停止我的工作，组织部只告诉说要配合县上 的中心工作，其他就没有明确答复了。”从那时开始，作为雅安市妇联年度考核已连续三年第一名，并已经到省妇联上挂职锻 炼的吕红敏再也没有回到妇联办公室。每天她需要做的是按时到组织部报到参加学习。

　　而同样受到牵连的还有吕红敏的兄弟吕红锐。作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他在上半年被县委领导找到谈话，要求他去做 秦天林的工作，在没有成功后，同样于10月8日，被停止了工作。

　　“政府是经营后台”

　　既然改制、竞买的三个电站违反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停止国有电力资产流动的规定”，那么政府收回电站后又是怎 么处理的呢，会让它永远“国”下去吗？事实并非如此。

　　记者在天全县采访期间，收集到了天全县委、政府制定的一份书面的《收回交脚河电站操作方案及具体安排》日程安 排明细表，其内容如下：

　　10月23日前：由天全县公证处依法审查后，以发现所证明的当事人转让行为违反国务院的禁令未经合法批准为由 撤销上述两份公证书，向当事人出具相应的法律文书。具体实施单位：司法局、公证处。

　　10月23日前：天全县国资公司以转让交脚河电站违反国务院关于停止国有电力资产流动的规定，未经合法批准、 当事人恶意串通损害国家利益为由主张转让行为无效，决定恢复国有企业出资组建的白沙河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建设的 交脚河电站的国有资产性质，由白沙河林业总公司和天全县电力有限责任公司执行。具体实施单位：财政局。

　　10月28日前：三家公司分别根据转让协议的履行情况，出面通知龙门电力发展有限公司，交脚河电站公开出让一 个月后，退还龙门电力发展有限公司转让款1428万元和秦天林等人72万元的出资。具体实施单位：国资公司、白沙河林 业集团、天全县电力公司。

　　10月28日前：撤销2003年5月7日《关于转批交脚河电站项目的请示的批复》。具体实施单位：发展计划局 、天全县水利局。

　　11月7日前：委托审计机构或由天全县审计局对交脚河电站投资建设情况进行审计，以确定建设资金来源和工程欠 款情况。具体实施单位：审计局、国资公司、纪委、监察局。

　　11月12日前：组织对交脚河电站的资产进行国有资产产权界定，确认交脚河国有资产产权性质和相关权益。借款 形成的资产界定为国有资产。具体实施单位：国资公司。

　　11月17日前：变更白沙河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出资人、股东代表、法定代表人、总经理等，接管白沙河流域水 电开发有限公司。具体实施单位：工商局。

　　11月25日前：资产评估。具体实施单位：国资公司、电力公司、白沙河公司。

　　12月20日前：报名、拍卖。

　　按照县委政府的日程安排，被收回成为国有的三个电站，最终还是会被“拍卖”。

　　为了证实这个最终被“拍卖”的结果，记者以客商身份来到设在天全县委大楼内的天全县资本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进 行咨询。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了记者。他给了记者一份天全县拟出让龙池口电站等的简介。记者在文中看到 ：该电站属国有资产，目前在正常运转，拟于近期公开拍卖。

　　这位工作人员介绍说：原来的电站转让违背了2000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电力工业体制改革有关问题的通知》的 规定，我们前期收回的原白沙河发电厂(记者注：另外一起被收回为国有的电站，竞买时间为2005年7月20日)已拍卖 给了天全县电力公司中层管理人员郑某，现在运转正常。

　　当谈及“现在买了，等段时间又被收回”的问题时，他再三叮嘱放心，有县委、政府是经营后台，没有什么可怕的。

　　众议之后的诉讼

　　“天全县国资公司要将已卖出的电站重新收回重新拍卖”的消息在天全县广泛传开，这消息对于龙门公司的职工来说 ，犹如晴天霹雳。

　　交脚河电站的龙先生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他原是林场职工，实行天保工程后，他们几十个人首批响应号召，积极主 动配合企业改制。他们当时按照持股上岗的相关规定，将所有积蓄投入到改制后的公司。全公司职工齐心协力以厂为家，通过 几年的拼博，才使公司发展到目前状况，“刚刚看好，怎么也不明白，政府怎么说收就收了呢？”

　　据该公司大部分职工透露，电站被收为国有后，要求原厂每位员工必须签署《同意退还投资入股协议书》和《自愿留 厂上班承诺书》，否则立即清退出电站。

　　在龙池口电站上班的王公平(化名)说：“他家有年近8旬的老母、10岁的残疾儿，受此事牵连，原本恩爱的夫妻 不得不离婚，县上宣布电站恢复为‘国有’并没有说恢复我们‘国有员工身份’，现国资公司要求我们必须按原有投入多少进 行退股，何况退股得不到现钱，只给我们白条一张。据说该电站马上进行第二次拍卖。政府宣传说，收归电站是停止国有电力 资产的流动，政府拿我们的电站去拍卖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我们将面临再次择业，我没有了经济收入，又失掉了股份，今后 怎样活啊？”

　　雅安市政协委员、市人民政府首席法律顾问、四川天责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律师李钢认为，暂且不说天全县有关部门在 接管龙门公司所属电站时的方式如何，但应该说：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天全县依据省、市有关文件精神，制定相应改制方案 并成功将一系列企业进行转制，并在转制过程中履行了相关文件和法律文书，符合当时的相关要求和文件精神。时过境迁，现 天全县相关部门仅凭某律师事务所出具的《律师建议书》和职能部门下发的所谓《违法通知书》，没有通过司法部门或合同仲 裁机构对电站资产转让协议和相关文件进行无效认定，就单方宣布违法和协议无效并采取非正常手段接管，属典型的政府侵权 行为，希望政府充分运用公正、透明的司法途径，既保证老百姓的合法利益不受非法侵害，又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

　　在公司董事长秦天林的人身自由被控制、而企业又被政府收回的情况下，龙门公司的部分股东自发地成立了一个“维 权小组”。10月11日，“维权小组”以龙门公司的名义，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请求法院判令天全县国 资公司返还其被强占的三个电站。10月31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已经正式受理了龙门公司的诉讼，并依法组成了合议庭 。

　　对这起诉讼的进展情况，本报将继续予以关注。

　　-相关链接

　　- 龙门公司改制过程

　　-龙门公司是由天全县白沙河林业集团总公司下属的龙门电站改制而成的。2000年、2001年，雅安市、天全 县相继出台了一系列企业改制的文件，2002年7月20日，天全县人民政府根据白沙河林业集团的申请，批准其下属的龙 门电站改制组建为龙门公司。

　　-2001年9月4日，天全县政府企业改革领展导小组作出批复，明确要求白沙河林业集团按照省、市企业改革的 要求退出国有企业。其将下属的二级企业龙门电站，向天全县政府申请改制并组建为有限责任公司，公司员工全部为买断工龄 的森工企业下岗职工。

　　-2002年7月23日，秦天林等22名自然人股东代表在工商登记注册成立龙门公司，注册资金为921.1万 元(净资产)，总资产为2560.58万元。秦天林成为最大的股东，成为龙门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同年10月18日，龙门公司向天全县国资公司提出书面申请，要求购买天全县电力有限责任公司下属的龙池口电 站。根据县国资公司的一份《通知》显示：“2002年10月18日上午，县委政府联席会议研究决定，同意龙门公司购买 天全县龙池口电站资产，购买价为2000.67万元。”

　　-10月24日，天全县电力公司与龙门公司签订了《资产转让协议》，天全国资公司以“见证方”的名义在转让协 议上签了字。当日，龙门公司即向天全县电力公司支付了2000.67万元的转让款。为此，龙门公司就拥有龙门电站和龙 池口电站两个实体。

　　-2003年4月21日，天全县国资公司公开向社会有偿出让交脚河电站，在竞卖中，龙门公司以1428万元的 价格竞买成功，并于同年5月1日在天全县公证处依法进行了公证，秦天林等股东以竞买来的交脚河电站为依托，再次成立白 沙河公司。

　　通过三年的发展，秦天林等股东已经拥有了龙门公司和白沙河公司，公司下属拥有龙门电站、龙池口电站和交脚河电 站。企业由一个装机6400KW电站(龙门电站)的发展至今为止，拥有装机23900KW的三个电站(龙门电站、龙池 口电站、交脚河电站)，拥有35KV等级开关站一座，及其它附属企业，企业职工从32人发展到128人，公司资产近亿 元，发展势头良好的民营企业。截至2005年8月份总资产达到9967.6万元，净资产4178.25万元。4年来， 公司上缴国家各项税收近500万元。企业正步入良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