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关山——与武汉海关关长何署坤的对话(图)

　　我国第一部铁道兵题材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即将在中央电视台播映，消息一出，因为它的导演是张军钊（处女作《一个和八个》），它的主演是“硬汉影帝”侯勇，强强联手，令人期待。更因为它的编剧之一何署坤———一位海关人，令人好奇。

　　12月8日，赶在何署坤出国访问前，记者走进武汉海关。采访中获悉，何署坤不仅是我国最早给“电视剧”这一名词下定义的学者之一，还是一位摄影家、书法家。“少谈海关，关于文学艺术，有问必答”。简单的开场白后，何署坤侃侃谈去，或潸然落泪、或愤然辞严、或亲切平和……其文人气质就这么流泻出来。

　　■人物介绍

　　何署坤，1949年生于湖南邵阳。1988年授上校军衔，现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武汉海关关长，一级关务监督。上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曾两次参加解放军作家创作班，并就读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著有小说、散文、诗歌、戏曲、电视剧本300余万字。曾获曹禺戏剧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文奖、全国优秀剧目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湖南大学兼职教授，湖北省书法家协会理事。

　　当铁道兵

　　问：您担纲编剧的《铁色高原》就要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了。我们生活中的高原是黄褐色或青灰色、雄浑沉郁的，您笔下的“铁色”是什么颜色？

　　何：《铁色高原》是我和军旅作家李本深先生共同编剧的。“铁色”不仅是说云贵高原地貌颜色，更多地象征着中国铁道兵的骨头姓铁。上世纪60年代初，为修建西南战略大铁路———成昆铁路，20万铁道兵向边疆大进军。当时准备打仗，国家又穷，没有先进设备，就连普通施工机械也不足，跟自然的搏斗不成比例，铁道兵们“明知行不通，明知要死，还是要拼”，终于悲壮功成。

　　问：听说您就是铁道兵出身？

　　何：我是1968年3月参军的。当时不知道是去当铁道兵，部队的通知上只说是“昆明部队”，觉得很好，春城嘛，还有滇池，想像中那是一个美丽浪漫的地方。

　　问：结果出乎意外？

　　何：对呀。坐着闷罐车出发，三天三夜。列车一到昆明，大家兴奋地背起行囊，准备下车，哪知车门“咣当”一声，关上又继续开。过了好久，到了一个叫“墩仁”（现广通）的地方，车停了。扒着闷罐车的小窗户往外看———漆黑一片。突然，一条“火龙”从“天上”下来———那是从山里开来的几百辆接兵大卡车。

　　天亮，就像梦醒。车队过处，灰尘弥漫，大家脸上全是灰，只看得见两只眼睛。顺着干涸的溪流走（没有路），山灰灰的，没有绿色，成群的猴子惊慌奔跑……看到这些，不知是谁哭了，紧接着大家都哭了出来……

　　“愚公”凿山

　　问：有消息说《铁色高原》男主角侯勇看过剧本后，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于是“破例”出演。因为在出演《冲出亚马逊》后，他曾给自己定下不演军人戏的规矩，您剧本里有什么独门武器，打动了侯勇这位硬汉。

　　何：成昆铁路的每一米都是用鲜血和生命铺成的。比如打洞进山，粉尘弥漫，大量吸入肺中会得矽肺病。这种病很可怕，等于你的肺完全废掉，呼吸不了，死得很痛苦。十多万铁道兵都被此病威胁；打隧洞，我们只能搭木头架子撑山体，千钧重量，木头哪撑得住？所以经常塌方。最惨的是，看见战友被困在山石里，会死，仍要去救，进去一批死一批；还有的战士掉进阴河，尸体都找不到，就用一顶帽子代替……这种情景让人永生难忘。

　　问：工程多艰，如愚公移山。那战士们的生活呢？

　　何：不堪回忆。就说吃饭吧，当年国家贫穷，百姓处于半饥饿状态。军队粮食稍微多点，但也基本上没有吃饱过。我们住的地方没有人烟，买菜去几百里外的地方。买回的菜放在那，都黄了、烂了。只能吃“压缩菜”，因没有水分，大家全都嘴开裂，视力减退。

　　山体陡峭，好不容易凿一小块平地，撑上帐篷，就算安身的家了。一个排一个帐篷，地小人多，30多人一溜睡在泥地上，稻草都没有，人挤人，没一点空位。翻身都要喊“一、二、三”。

　　还有洗澡———因为打隧洞，耳朵、鼻孔、嘴巴全都是灰，不洗没法活。没有洗澡堂，怎么洗？有水的地方，就在山坡上架一排汽油桶装水，上百个人，衣服一脱，开始洗。有些地方水金贵，只有一盆水。刷牙、洗脸、再洗身子洗脚。倒掉水，盆里有一层泥沙……

　　怀念战友

　　问：刚才听您一讲，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的画面，镜头感很强。想像得到《铁色高原》的画面是多么有冲击力？

　　何：这说起来很复杂，画面出来需要很多的条件。现在电视剧能省就省，而且不能容纳大的全景、满足大场面的需要。这次拍片投资1000多万元，动用了解放军一个团的兵力，加上各种演员，最多时达到1000多人，应该说场面宏大了，但也只拍出写出来的1/3，甚至可以说仅1/5。

　　问：当宏大的历史事件湮没在时间深处，沉沉心结，让人有一种渴望表达？

　　何：是的。我调离铁道兵到军队学院工作，“铁道兵情结”就越来越重。在铁道兵的烈士陵园，躺在那里的最大不到40岁，绝大部分20岁上下。他们从父母身边去，满怀憧憬，来到兵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成过家，没有享受过生活……来世上一遭，将自己全部交给了铁路……

　　问：这部电视剧能算是给那些战友交的作业？

　　何：这不仅是对一个兵种的交代，更是对战友的怀念。凡是为共和国作出巨大牺牲的人我们都不应该忘记他们。我想告慰铁道兵烈士，我几十年以后还没有忘记他们。当年铁道战士牺牲，无非是家门口那块牌子从“光荣军属”变成“光荣烈属”，再加上70余元的抚恤金。前年，我专程去陵园给战友们祭酒，天下着雨，我不禁号啕大哭。

　　问：听说中央电视台希望你们写《铁色高原》续集，目前还没有动手，为什么呢？

　　何：写得很累，多少眼泪堆积成的。拍完后，我想丢得远远的，再也不想。

　　钟情文学

　　问：您的艺术成绩单上，编剧的成绩是最好的，有曹禺戏剧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优秀剧目奖等……

　　何：（笑）电影电视剧经我的手出来的有五六个，现在脑子里成型的有七八个。

　　问：但您毕竟是海关关长，不担心文学家的名气太大？

　　何：（笑）开个玩笑，我说我有一个妻子和一个情人———“穿制服当关员”是“妻子”；艺术是我的“情人”。

　　问：艺术上可以讲究标新立异、旗帜独树，在国家进出境监管机关工作，必须“循规蹈矩”。这是否会束缚您文学的想像力呢？

　　何：海关工作应以理性为主，艺术创作应以感性为主，两样东西确实有冲突。我内心喜欢文学艺术，除此之外，也没啥别的嗜好。我的文学创作都在离开办公室以后，在8小时工作以外完成的。

　　问：海关工作已经很繁重了，而您已完成的文学创作有300多万字，动力何在？

　　何：（笑）我是个铁道兵。时间的潜力是很大的，如果你喜欢一件事，一定会挤出时间去做的。其实，没当海关关员以前就写了一部分，比如曾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40集电视连续剧《蜜里逃生》。

　　问：那可是我国首部大型童话电视连续剧。您有没有文学创作第一，工作第二的时候？

　　何：（笑）少。但有一次，本来进了办公室，突然来了灵感，激动得很，立马跑回去，用笔写下来。手都会兴奋得发抖，快写不了字了，要写的东西太多，总觉得写不完。

　　严守国门

　　问：随着一些反腐电视剧热播，一提到海关，人们还会想到一个词：腐败。不知道您对此有何评价？

　　何：这几年拍的一些反映海关的电视剧，有以偏概全之嫌。都在写别人怎么打击走私，海关总是有问题，其实海关打击走私一直很坚决。社会关注海关，又不了解海关，有些人就迎合这种心理，20集30集的剧本编得一套套的，其实连海关的常识都不懂。

　　问：那我们怎么看海关呢？

　　何：海关是行政执法机关，垂直领导。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很快，尤其是外向型经济发展很快。谁都有个逐步适应的问题。在经历了一场廉政风暴之后，中国海关调整了工作方针，求真务实，励精图治，已经走出了局部执法腐败的困境，这些年每年都上新台阶。海关对国门的守护、对队伍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海关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包括外出吃饭、坐车都有严格规定。

　　问：您既是经验丰富的老海关，又是卓有成就的好编剧，有没有想过写一部关于海关的戏？

　　何：希望写一部关于海关的戏，一是目前还没有感觉到艺术冲动；二是自己现在在任，写起来还有些不方便。退休后，我也许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