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成为历史的见证人

　　我有幸成为历史的见证人

　　讲述人：重庆市巫山县巫峡镇党委副书记 彭晓蓉

　　我来自三峡移民工作的第一线。刚参加工作，接受的任务就是移民。我的家乡大昌镇是一座有着1700多年历史的古城，有“三峡最美美不过小三峡，小三峡之美美在大昌坝子

”的说法。

　　“三奶奶”是我们古镇上的一个老寿星。我是从小看着“三奶奶”的“尖尖脚”长大的。93岁高龄的“三奶奶”名叫郑英章。她从18岁嫁到大昌镇后，从一头青丝到满头银发，整整75年，从未走出过大昌镇，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下了让三奶奶难以忘怀的记忆。现在，这个巫山县外迁移民中年龄最大的移民，已迁到广东。

　　在三奶奶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她最喜欢的是任镇政府武装部长、镇外迁移民广东组副指挥长的孙子马正伦。移民动员开始了，三奶奶家也该搬迁。随着大昌搬迁的日子临近，马正伦的苦恼也在加重：作为一名基层干部，响应国家号召，动员家人带头搬迁是他的职责；作为孙子，有孝心的他却多么希望把年迈的奶奶留在大昌安度晚年。那段时间，矛盾中的马正伦焦急得不敢回家。搬迁的日子近了，一直不敢在奶奶面前说搬迁事的马正伦被叫回了家。他心事重重地站在奶奶面前，想说什么可又开不了口。三奶奶心里很明白。她问孙子：“老二，我们哪天搬家？”孙子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他怕惹恼了奶奶。三奶奶说：“我听说了，你在负责我们村的移民工作，我们不搬，你的工作不好做。我不能拖你的后腿。我们还是带头搬吧。我一辈子没出过门，死到临头了还能出趟远门也好啊！”望着奶奶，马正伦一头跪倒在了奶奶面前。

　　2001年8月18日，我和马正伦一起去送别远迁他乡的三奶奶。随着三奶奶一起搬迁的还有七八百人，浩浩荡荡的移民队伍踏上了外迁广东的行程。

　　就在和三奶奶同行的这条船上，我陪着一个一直以泪洗面的女人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她就是陶元香。如果说一船的移民只是生离的话，而陶元香却是真正的死别。

　　就在陶元香忙着打点行装的时候，她的哥哥陶开纯病倒了。一边要收拾坛坛罐罐准备搬迁，一边要去看望病重的大哥，陶元香的心情比其他人都要复杂。更不幸的是就在定好行程的前两天，大哥终于没能抗住病魔，永远的去了。18日凌晨，外迁移民的客船早早地停在了门前的江边，而这天也是大哥安葬的时候。这个时候，陶元香真该留下来把哥哥的后事办完，可是，她心里明白，出发的日子早就定了，同村的移民都准备好了一切，她不走，一整船的人都会走不成啊。已哭干了泪水的陶元香扔下手中的最后一件包裹，奔到就要抬走的大哥面前，双手紧紧的抱着棺材，撕心裂肺的呼喊：“哥啊，你怎么走得比我还远啊！”

　　刚刚送走了三奶奶，送走了陶元香， 2001年8月28日，又一支更庞大队伍集体要出发了。我们大昌万人空巷，1028名移民就要踏上外迁安徽的航程，送行的干部，分别的乡亲，站满了大宁河的岸边。就在这时，从岸边的石阶上出现了一个特别的身影：一个中年妇女背着一个老人朝着河边下来。女人呼呼喘着粗气，背上的老人不停地回头。见此情境，不少人都露出吃惊的神情——那不是青云村的陈宗玉和她年近九旬的公公。在中国农村，媳妇和公公的关系可是个敏感话题，媳妇背公公更是有违当地民风的啊！可突然之间，人群一下子散开，站在路的两边，给他们留出了一条宽道。因为大家都了解陈宗玉不幸的身世。

　　陈宗玉是个苦命而坚强的普通农家妇女，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婆婆和丈夫相继病逝，为了赡养公公，她一直没有改嫁。陈宗玉属于外迁移民。对于外迁他乡的生活，陈宗玉深感茫然。她的男人因病早逝，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守在山头，她想一辈子守着男人到老到死，她要在百年之后和自己一生恩爱的男人葬在一起。可是，陈宗玉的家地处淹没线以下，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水涨起来是挡不住的。这家是不能不搬的啊!数着离别家园的日子，默默地收拾行装。

　　就要走了，陈宗玉起了个大早，来到后山坡，那里埋着丈夫和婆婆。她用锄头挖来了新土，加在有些垮塌的坟上，又抱起一块沉重的石头，垒在了最高处。她一言不发，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在撕扯着坟头的枯草，黄叶沙沙落下。然后，她从布包里取出两柱香烛，点燃在坟前，望着香烛的缭缭清烟，陈宗玉一下子跪在了丈夫的坟前，红红的眼圈再难以控制，泪水哗哗的涌流而出。“老头子啊，我真的想守着你啊，我不想走。但我现在才明白，我不能不走啊！”

　　在三峡移民这个庞大的群体中，让我揪心的人太多，让我动情的事太多。青云村田明安为了能在新家园继续发展种植项目，小心翼翼包裹蔬菜种子上路；龙嗉村马林升一直靠打鱼为生，因为要移民，他收起了船帆，卖了心爱的渔船，他说：“你不搬，我不搬，这三峡怎么建？”黄方春知道家中的老石磨到湖北新家后再也用不上了，可临行前仍把家中石磨搬走。他说，这是老家的纪念品。石碑乡的陈庆汉在外迁前，亲手拆掉几年前才千辛万苦建起来的小洋楼。

　　在这些人里，最让人难忘的是因病绝食而不影响儿子移民搬迁的老汉刘大纪。刘大纪是个善良的老大爷。虽然他年老体弱，却有一付爱帮助人的热心肠。古镇的人都很尊敬他。可就这么一个好人啊，却不幸患了致命的癌症。小镇上的人看着他一天天的消瘦，心里都不是滋味。可他像是没事似的，不时帮着他那个当大昌村支部书记的儿子做移民搬迁的工作。儿子一天到晚走家串户做动员，一直在忙里忙外，一边是艰难而繁重的移民动员，一边是重病缠身的白发老爹，他心情很沉重。刘大纪的病情虽然不断加重，可心里却明白，自己的病影响着村里移民工作，从情上讲，儿子不愿让病中的父亲死在搬迁途中和他乡异地；从理上讲，儿子是支部书记，他家不带头搬就没有理由做好其他人的工作。一天，他把儿子叫到身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你是书记，我知道你很难。我反正也病成这样了，早晚是一死，你做你的工作吧，该搬就搬，别管我了！”此后，乐观的刘大爷不再出门了。老人后来病死在家中。

　　随着三峡工程的建成，幽幽大昌古镇将会淹没水下，远离他乡的移民乡亲也会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但这段历程，这些故事，这群柔美阳刚的妇孺和汉子，都会永远融入我年轻的生命！

　　编者按：本文系作者在三峡移民精神报告会上的演讲。本报将陆续刊载三峡移民精神报告会上的演讲内容，请广大读者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