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狮东店小学“气体污染”事件再调查

　　前言

　　N陈红苗

　　搭建听证对话机制

　　１２月初，因发生气体污染事件，被停产两个多月的石狮冠兴皮革有限公司终于恢复了部分生产。而此时，相邻的东店小学学生们，正埋头准备迎接期末考试。在事件各方的积极奔走下，压在石狮东店小学学生家长们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一放了。

　　引发气体污染，以致坐在课堂里上学的孩子们相继病倒。无论如何，作为“邻居”，冠兴皮革方面都应该先站出来向家长们道一声“对不起”，而后再坐下来和相关部门、东店村村民探讨一下怎样恢复部分生产，减少损失。毕竟，坐下来协商，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表面上看，在这场污染风波里，没有赢家。东店村的孩子们落下了功课，村民们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冠兴皮革则损失了大量的金钱。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该事件的正面影响，就是那场关于冠兴皮革恢复部分生产的听证会，这是石狮市首例污染企业的环保听证会。

　　而近期在泉州丰泽召开的另一场环保听证会，更让人看到了听证机制的进步意义———在企业申请办理环保审批手续时，召集有利害关系的各方开听证会。在公开、透明的对话平台上，让各方意见，成为环保部门作出行政许可决定的重要参考。

　　搭建一个完善的听证对话机制，不仅能减少不良后果的发生，也将大大降低突发公共事件的社会成本。

　　A绕过媒体视线的“听证会”

　　11月28日下午5时许，高武志疾步走出石狮公务大厦，一脸轻松。

　　“协调会已就召开听证会初步达成意见，具体时间还没定。”在记者的追问下，高透露了上述内容。作为石狮市教育局副局长，两个多月前，其下属的锦尚镇东店小学因为空气遭受污染，学生出现不良反应，由此闹出一场席卷全校的停课风波，让教育主管部门很是头疼。

　　而这次，引发污染事件的皮革厂打算恢复部分工序的生产，环保部门、教育部门、东店小学学生家长等各方因此碰头，希望能够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我们将邀请村民代表、有关环保专家对此事发表意见”，负责处理此事的石狮环保局庄灿培副局长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这场听证会是当地村委会提出的，环保局在听证前不会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一时间，省内各路媒体记者纷纷打听起该事件的最新进展———冠兴皮革污染事件举行环保听证会。但具体的听证时间，负责组织的石狮环保部门拒绝透露。

　　一晃几天过去了，直到12月9日，第二场协调会召开，媒体才得到确切消息，听证会早在12月3日已经举行，村民代表就冠兴皮革恢复第三道工序生产达成初步意见，原则上同意其恢复生产。

　　B 东店小学的停课风波

　　2005年9月14日，泉州某媒体以《违法排污受省级挂牌督办》为题，报道了环保部门在开展清理整顿违法排污企业，保障群众健康环保专项行动中，泉州3家企业被列入省级挂牌督办企业和重点整顿治理企业。

　　报道中指出，“石狮市冠兴皮革有限公司自开工建设以来，部分需要配套建设的环保设施未开工建设。根据相关规定，环保部门要求该公司立即启动建设废水处理设施，并按要求办理环保竣工验收手续。”

　　这篇报道并没有引起公众的太多关注，直到次日暴发的不明气体污染事件，让东店村村民一下子把隔壁那个原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皮革厂列入“头号公敌”。

　　“赚钱的是企业，凭什么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受害者？”虽然同意企业恢复第三道生产工序，但一提起9月份发生的污染事件，东店村的大部分村民情绪仍很不平静，因为他们的孩子在这场污染事件中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当日，省内媒体陆续接到石狮东店村村民反映称：石狮东店小学几天来一直弥漫着一股臭味；开始时，学校师生误以为是学校厕所发出的恶臭，没有特别在意。随着接连有学生出现头晕、呕吐等症状，甚至十多个症状严重的学生被送到医院后，村民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开始怀疑不明气体是否因隔壁冠兴皮革厂生产引发的？

　　东店村村干部说，皮革厂的污水处理池距离学校不到200米，对学校的影响最大。村民侯天才说：“那种味道闻久了，鼻子会感到酸酸的，接下去就无法呼吸，有种要呕吐的感觉。”而村民付建强则告诉记者，他那在东店小学上一年级的小孩，感到恶心、呕吐后，在家里打了将近一个星期的点滴才渐渐恢复过来，医生在病历上写下病因：“由不明气体引起的不良反应”。

　　孩子们当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学校老师张兰（化名）告诉记者，为了让孩子们坚持上课，“躲避”这股恶臭，有些学生家长一度买来口罩给孩子带到学校，而个别学生，竟拿着口罩在学校里转手，做起了小生意。

　　据了解，东店小学有9个班级，从幼儿班到小学6年级，学生有300多人。张兰说，由于事情严重，而且媒体介入，给学校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校长不停地劝说前来学校“闹”的家长们，嗓子都哑了。而那段时间学生们更是无心上课，校园一有风吹草动，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

　　9月16日，星期五，学校停课一天。教育局的说法是，事情应该有个初步的掌握，下周一再正式上课。就这样，15日下午两节课未上完，东店小学所有班级提前放学，学生们摘下口罩，冲出了校门。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校方的意料，接连有学生病倒的消息传开，在家长中间已造成恐慌心理，随后的一周内，越来越多的孩子呆在家里，宁愿旷课也不到学校来。

　　事态引发了石狮市政府的关注，随后的调查也证实了村民的猜测。当日，石狮市政府郭丽莲副市长以及环保局、教育局、卫生局、鸿山镇的有关领导陆续赶到现场了解情况。9月19日，星期一。由于调查结果尚未公布，不少村民又向媒体反映称，再次闻到“异味”，不少学生家长甚至不让学生到学生上课，并由此引发了学校大量学生缺课的现象。

　　张兰一脸无奈地告诉记者：有的班级只有两三名学生来上课，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十多个，尽管来学校上课的学生不是很多，但老师还是按照正常秩序教学。老师们打了很多电话劝说家长让孩子来上课，但很多家长听不进去，有的家长甚至不接电话。

　　村民们开始以拒绝孩子返校的方式，要求政府尽快公布调查结果。直到9月24日，在得到石狮市政府再次对冠兴污染事件作出“调查没有结果之前不能恢复生产”的表态后，村民们才让孩子陆续返回学校，事情得以平息。

　　但因大量学生旷课，包括张兰在内的老师们，不得不放弃国庆长假，为学生补课。

　　C被紧急叫停的皮革厂

　　不明气体污染事件发生之后，东店小学附近的皮革厂当即被紧急叫停，暂停试产。

　　石狮市冠兴皮革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冠兴皮革），对于这家引发东店小学９月１５日停课风波的污染企业，包括东店村村长在内的村干部和村民们，并不了解其具体情况，只能用“据说、大约”之类的用词来描述。

　　12月12日上午9时30分许，石狮鸿山镇鸿山科技园南侧。在村民的指引下，记者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家企业。厂区大门紧闭。大门正对的一厂房外墙上“为世界名牌提供优质的皮革材料”一行红色大字清晰可见。站在门口朝内望去，数百米外数十米高的厂房烟囱静静地矗立着。

　　获悉记者的来意后，大门口值班室保安告诉记者，污染事件发生后，企业一直处于停产状态，企业负责人和值班经理都不在。值班室里安放着一个企业厂区规划模型，仔细清点一下，在这个围墙里规划建设的建筑有10个厂房、6幢大楼，以及多个篮球场和绿地等设施。如果污染事件没有发生，可能这些规划中的设施大多已经在施工了。

　　“以前这里有100多人，现在有60多人，留下的大多是技术工人，污染事件发生后，他们去或留目前不是很清楚。”对于企业近期的情况，保安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对于企业的具体情况，记者从泉州环保部门得到的材料上显示：福建冠兴皮革有限公司总投资11000万港元，占地19.1万平方米，建设规模为年加工牛皮40万张，牛蓝皮60万张，产品为中高档车坐垫革，产量为100万张/年。

　　2004年上半年，冠兴办理环评手续，2004年下半年正式动工建设。“为争取早日投产，企业先行建设了部分厂房和生活配套设施，安装了部分生产设备，并建设了一套污水处理设施”。

　　2005年7月，企业投入试生产，“经调试，污水出水水质符合排放标准，但臭味较大”。

　　12月15日，几经周折，记者联系上负责该厂后勤工作的何经理。何在电话中告诉记者，老板和总经理均到国外出差，工厂从污染事件发生后至今停产。而停产给企业造成了不少损失，光留守人员的工资、税收以及基本维护费用加起来，一个月至少要50多万元。

　　而来自泉州环保局污控科负责人的看法是，企业真正的损失并不在这里，而是众多的厂房和无法再次启用的设备，价值至少要上千万元。

　　D 对400米防护距离的质疑

　　企业虽然停产，但坊间关于“皮革厂污水处理池距离学校太近，未能达到国家规定的防护距离标准”的说法却越传越广。但具体的防护距离是多远，村民和学校老师的说法不一。200米？170米？几十米？没有权威的说法，传言只能让人越来越不安。

　　这个说法，在１２月３日的听证会上得到了证实。

　　据一位参与听证会的村民代表介绍，当天与会的环保专家介绍：“皮革厂位置距离学校不足400米。”该专家来自华侨大学环境保护设计研究所，也就是负责此次污染事件原因调查的单位之一。

　　12月12下午，记者赶赴华侨大学环境保护设计研究所了解情况。一位参与调查并参加听证会的研究所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整个调查花了一个多月，调查结束后他们出具了一份《福建冠兴皮革有限公司恢复皮革后整理加工试生产环境可行性分析报告》。该报告成为冠兴皮革能否恢复部分生产的重要依据。

　　那400米的防护距离又是怎么回事？在记者的追问下，该工作人员称，“400米是指污染物产生的距离，也就是卫生防护距离，一个环保硬性指标”。

　　记者随后从泉州市环保局找到了华大环保研究所向村民代表解释的可行性分析资料。资料中记录了冠兴皮革“周边环境敏感目标”：东店小学，本项目西侧90m；东店村，约100m；杨山小学，123m；杨厝小学，120m；福民中心小学，550m。也就是说，除了福民中心小学在卫生防护距离之外，其余目标均小于这个数据。

　　泉州环保局法宣科一负责人介绍了污染企业建设的基本程序：开工建设之前要进行环境影响评价，也就是所谓的环评，获得通过后，才能施工；而施工过程中，主体工程包括厂房设备的污染防治措施也要配套；在正式投产后，还要经过环保部门的竣工验收。

　　E“我们要的只是知情权！”

　　12月3日，“听证会”召开。由于事先没有得到消息，这场备受关注的听证会，却没有媒体记者到场采访。但村民们的种种疑团，在这个时候得以解开，而村民代表们也开始逐渐获知了皮革厂污染的一些具体情况。

　　此后，记者多次联系负责此事的石狮市环保局庄灿培副局长，欲了解会议的具体情况，均被以“不是很方便”为由婉拒。

　　和环保部门的谨慎态度相比，村民们的情绪较一个月前缓和了许多。参加会议的东店村村民代表告诉记者：“听证会”上，华侨大学环境保护设计研究所工作人员介绍了冠兴厂区基本情况、环保达标与否、皮革加工的几道生产工序，此外还重点介绍了即将恢复的“第三道工序”可能带来的环境影响评价。

　　据参加会议的村民代表称，包括3名专家、东店和隔壁杨厝两个村二十多名村民代表，以及主管的环保部门在内的多方参加了这场“听证会”。

　　“我们要的是知情权”，东店村村支书告诉本报记者，在此前，对于企业的情况，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群众都不知道。既然企业要恢复生产，当然要要求听证，让大家把事情搞明白。这也是举行这场“听证会”的初衷。

　　为了防止企业恢复生产再次出现污染事件，在“听证会”上，村民代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首先皮革加工不管是哪一道工序开始生产，对周边的学校、村庄都不能造成污染；二是企业恢复生产后，环保部门对周边的环境应定期监测，并将监测指标公布；三是由环保局、镇、村联合组成监督组，对企业恢复生产后，应加大监管力度；四是企业获得恢复生产的审批后，批复的文件，要给村民代表知道。

　　F 第三道工序还会污染吗？

　　由于皮革生产加工过程专业性强，对于外行的村民们来说，要弄懂一个皮革污染到底怎么回事，并非易事。但由于企业要恢复生产，村民们不得不关注企业生产的流程，因为“皮革厂是否还会造成污染”，关系到他们的孩子能否安安全全地继续到东店小学上课。

　　12月12日下午，记者从环保部门拿到了9月19日下发的“泉环保控2005 21号”环境违法行为限期整改通知书，找到了发生污染的原因之一：“第一生产车间已投入试生产，但污染处置设施未能正常运行，致使污水停留时间过长，污染物厌氧发酵，产生恶臭气体，厂界恶臭污染物严重超标，影响周边环境空气”。

　　此外，环保部门还提出了四点整改要求。除了要求企业妥善处置污染物外，企业应停止生产未经批准擅自建设的二期工程。整改后，经泉州环保局审批后，方可投入试生产。

　　而根据华侨大学环境保护设计研究所的最终调查，污染事件发生包括了三大原因：一是污水在池中停留时间过长，已经产生了厌氧，发酵产生了硫化氢、氨气恶臭气体。其次，污水处理设施在调试阶段，部分设备未能及时到位。如污泥脱水设备处理能力不足，便加剧了恶臭气体的产生。三是，部分处理设施未能达到设计要求的状况。

　　华大环境设计保护研究所工作人员介绍说，加工皮革要经过，准备、鞣制、复鞣、整饰四个工段，也就是牛原皮加工到成品阶段。前几道工段上，需要加入硫化钠、亚硫酸钠等原料，在厌氧状态下，容易发生硝化反应，产生硫化氢气体。

　　硫化氢等气体对身体到底有没有害？华大环境设计保护研究所工作人员的说法是，和空气含量的浓度标准一样，浓度高就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根据企业提交的恢复第三道生产工序，从事皮革的后整理加工的请求，企业日加工皮革3300张，产量为3300张/天。

　　环保研究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整个过程无生产废气排放，以机械加工为主，加工过程未使用易生产异味、有毒害原材料，整个加工过程不会产生异味”。

　　“村民代表提的要求解决起来并不难”，环保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如对周边环境定期监测，只要投入小笔资金便可以解决。而村民关注的监督问题，可行性报告中还建议建立联系小组，并聘请附近村民为环保监督员，收集群众意见，对发现问题的应及时整改等举措。

　　至此，双方在环保部门搭建的对话平台上，第一次正面理性沟通，并获得成功。

　　华侨大学人文学院肖北樱副教授指出，“从公共管理学角度来说，作为企业做好环保是应尽的责任，对可能造成的环境污染、采取的措施，应告知民众，特别是附近的社区居民，这也是一种责任，同时，也体现了企业经营者和高层管理者的素质”。

　　民主听证的法制标杆

　　12月12日，提起石狮冠兴皮革恢复部分生产的那场听证会，泉州市环保局法宣科汤奇月认为，这是征求公众意见，公开民主决策的一种方式，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属于听证会。

　　汤解释说，举行听证会可以依托的法律包括《处罚法》和《行政许可法》。根据《处罚法》，行政部门实施重大处罚时，当事人可以申请要求举行听证会；另外一部是《行政许可法》中规定必须召开听证的。从上述情况来看，冠兴污染事件中，暂停生产是行政机关作出的一种处罚，不属于法律规定的听证范畴。

　　其次，从环保部门来说，常见的三种听证有环评文件的审批、验收、排污许可证的发放等，如前阶段丰泽区环保局关于住宅区开餐厅的听证会就属于听证范围。

　　汤所说的那场听证会，是指丰泽区环保局“关于泉州市丰泽区岱山岩家乡饭店”（碧溪农家饭庄）项目环评行政许可听证会。

　　记者从丰泽区政府网站上找到了丰泽区环保局提供的信息：“这是《行政许可法》自去年7月1日开始实施以来丰泽区环保局首次举行的行政许可听证会，也是丰泽区行政许可机关乃至全市环保系统首次召开的行政许可听证会。”

　　岱山岩家乡饭店位于东湖街道东凤社区湖心苑1号楼1楼店面及夹层，楼上均为居民住宅，属环境敏感区。该项目于2005年9月申请办理环保审批手续，该饭店装修及试营业期间，居民对饭店可能产生的油烟、噪声污染反映强烈，为提高审批工作的透明度和公开度，广泛听取各方代表意见，丰泽区环保局根据《行政许可法》的规定，决定召开此次听证会。

　　该场听证会，环保部门邀请了泉州市环境监测站、华林房地产公司、东湖街道办事处、东凤社区居委会等代表及项目申请人黄伟华和该项目有利害关系的湖心苑1号楼5位居民代表参加。

　　听证会上，行政许可申请人与行政许可利害关系人居民业主代表就各自的情况和理由作了陈述。申请人认为该项目已安装油烟净化处理设施并经市环境监测站监测合格，排放的污染物没有超过国家标准，而利害关系人则认为岱山岩家乡饭店在试营业时产生的废气、噪声等污染物严重影响了该楼住户的生活和健康。

　　听证会结束后，丰泽区环保局表示，将在充分考虑双方意见的基础上作出行政许可决定。

　　泉州市环保局负责人评价说，这是公众对自己权利维护的一种具体体现，是与公众密切相关的生存、健康和环境的权利。

　　对于政府搭建的听证对话机制，肖北樱副教授对此十分认同：随着民众法律意识的增强，政府解决问题不能单靠行政命令，更应该依托法制来解决问题。此举一方面展示了政府的民主作风，又有助于汲取民意，是一种解决问题更具权威性的做法；其次，从政府管理的角度来说，也是充分利用社会各种资源来管理社会的一种方式；再者，宪法赋予每个人知情权，让代表们更明确知道污染的基本情况、程序、危害等，有益于问题的解决，而政府组织协调，让专家来解说，有助于代表们了解他们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