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旁的思索

　　深秋时节，我觅得赴蜀的机会，特意从眉山乘车去乐山，专程拜谒江边的石佛。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电影《神秘的大佛》令我贪看过好几回，那是一部由刘晓庆主演的武打片，以今日的眼光去审视和评判，充其量只能说乏善可陈。当年吸引我眼球的也绝对不是刘晓庆的演技，而是围绕那尊巨型石佛展开的武打场面，石佛的脚背就可供两拨人马在上面鏖斗一番，其躯干之硕大无朋简直超乎想象。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少年时的记忆痕迹被岁月磨蚀殆尽，但我渴盼见到大佛的好奇心却始终未曾消减分毫。好了，现在我脚踏凌云山，伫立在大佛的身旁，近距离亲睹古人留下的奇迹。狭窄蜿蜒的栈道修凿在悬崖峭壁之上，游人蠕行而下，没有一个不小心翼翼，没有一个敢夸口自己是蜘蛛侠，大佛给人下马威，全然不似大雄宝殿前的八位金刚大力神，它不用面目狰狞，也毋须凶神恶煞，即可尽收其效。惶惶然，惴惴然，惕惕然，真可谓步步为营，捱够整整一刻钟，我方才抵达谷底，早已是腿软如绵。

　　唐人好尚礼佛，迎佛骨，造佛像，建佛寺，养僧尼，靡费无穷，皇室贵胄以此为功德，上行下效，举国皆然。乐山大佛开凿于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竣工于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穷九十度春秋，竭三代人心力，成就这一巨制。大佛为弥勒造型，通高二十余丈（71米），身躯伟岸，神情庄严，不似常见的弥勒佛那样春风满面。此地是凌云山，山前为三江（青衣江、岷江、大渡河）汇合处，江水湍急，涛声震地，覆舟溺人，乃为常事。当年，通海法师凿山为佛，初衷就是要以大佛镇服水中妖魔。佛大则灵验，佛大则威严，佛大则给人的福佑广大，佛大则得人的信仰坚牢，古人好大喜功，由此可见一斑。

　　通海法师不畏艰辛，凿山为佛，造福一方，感动当地百姓，募得巨额资金，地方官对这笔钱垂涎欲滴，阴图染指，特想分取一杯羹，无奈通海法师一心向佛，根本不理那些贪官污吏的茬，暗示也好，明示也罢，他都嗤之以鼻，实在被逼急了，他就横下一条心，自剜双目，然后放出话来：“自目可剜，佛财难得！”那些硕鼠慑于通海法师的凛然大义，只好悻悻然走开，去刮别处的地皮，去揩他人的油水。

　　前些年，重庆綦江县彩虹桥坍塌，伤亡惨重，震惊全国。巴蜀造桥者竟然造出如此豆腐渣工程，实在愧对先人，愧对通海法师。通海法师苦心经营的乐山大佛，历千余年数十百劫兵燹战火天灾人祸，至今巍然不倒，彩虹桥却只经受十余载风吹雨打就齐崭崭地断成两截，工具先进的时代居然只能造出“豆腐渣”，工具落后的时代却能创造奇迹，这说明工具进步了，社会良知却并未与时俱进，敬业精神也并未与日俱增。

　　古人的生活节奏慢，他们肯花九十年时间凿一尊大佛，肯花十九年时间造一张大门，今人的生活节奏快，说到底，是急功近利，凡事只追求效率，不追求效果，表面看去，整日忙忙碌碌，一辈子累计下来，也确实做了一大堆事情，却没有几件提拎得起。慢工出细活，慢工出奇迹，这样的理念被今人弃若敝屣。我们究竟能留下多少堪称奇迹的东西给千余年后的子孙去观赏呢？还是趁早自道一声惭愧吧。

　　“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这样的奇观，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我不是远道而至的祈福者，也不曾在大佛的巨趾前许愿，但我头脑中确确实实生发出一个坚定的念头，从今以后，我要将值得倾注毕生心力的事业慢慢地做去，好好地做去，充分显示个人的毅力和恒心，重效率，更重效果，一定要让子孙后代见到这事业的遗迹时，还能表示一点敬意，同时感到一点惊奇。

　　王开林